為什麼科技公司會信神信教信風水？

在一般人看來，科技公司和從業者代表着開放、自由、創新、理性等精神，是時代最前沿的科技的代表，有着最新的互聯網思維。在國內主流意識的影響下，宗教、八字、風水等看起來是與科技永遠沒有交集的兩條平行線，但是偏偏他們就遇在一起了，而且還發生巨大的化學反應，甚至有創始人因此被掃地出門。這些科技公司的創始人或大佬們，一邊投身於互聯網，一邊沉迷於各種信神信教信風水的癖好，甚至還搞出些局面尷尬和匪夷所思的事情，這是為什麼呢？

科技大佬們的花式信仰情結

宗教信仰完全是個人的自由，一個人有權利選擇自己信什麼或者不信什麼，像Facebook的創始人扎克伯格是猶太教徒，地產大佬潘石屹是巴哈伊教徒等，宗教幫助他們尋找到自己的信仰，從而讓家庭和工作更加和諧，這當然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但是，當追尋個人內心寧靜的初衷，最終變成了狂熱和沉迷，信奉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意識形態，甚至為此而強制整個公司的員工一起投入，整個局面這就變得很吊詭了。

去年1月，搜狐暢遊對外公布創始人王滔辭去董事職務，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在公司宣揚一種叫「合一教」的宗教，讓公司掏錢把員工送去印度「靈修」，成功「覺醒」的人可以獲得更快的提升。甚至還成立「內在工程部」，主要任務就是幫助全體員工提高他們的「思想道德」和精神追求，幫助員工「擺脫痛苦、覺醒真我、問道心靈」，早日實現覺醒，提高幸福感。

這些傳聞和王韜過去光鮮的形象反差很大。王韜被稱為既懂開發、策劃，又懂市場、運營的遊戲全才，年輕的他曾帶着暢遊獨立上市，然而好景不長，2011年，他接觸到印度的「合一教」，成為狂熱教徒，放手將公司業務交給他人打理，全心問道。在王韜的影響下，暢遊內部對「合一教」也變得狂熱起來。 結果可想而知，暢遊業績變得萎靡不振。

同樣是遊戲領域的上市公司博雅科技，他們對於算命和八字的熱情不亞於暢遊。公司多名員工在無秘裡面爆料說公司高管都在狂熱的沉迷於八字算命，很多重要事情也與此掛鉤。在錄取人之前先看看八字，比如面試一個人，別家公司拒絕時可能說薪水經歷啥的不適合，這家公司很有可能說，對不起，你和我們八字不合。

博雅科技某VP朋友圈與員工無秘爆料

在國內互聯網界，美圖秀秀董事長蔡文勝頭銜眾多：「域名之王」、 「最成功的天使投資人之一」。他還有一個特點廣為圈內人所知：信風水。他高中沒畢業，不懂英文，不懂技術，但作為天使投資人，他已經至少投出了58同城在內的3家上市公司，美圖秀秀今年很快又會登陸港股，一時風光無兩。蔡文勝對此總結了三個原因，其中兩點是在講他如何任性：「我比較敢拼敢賭，經常在背水一戰的情況下去賭一個事情。」「很多人是經常琢磨、經常討論，不做，我一般想到了就去嘗試」。至於蔡文勝「賭」的依據是什麼，很多人說他靠的正是福建人比較信的「風水」。蔡文勝投資過我熟悉的一家公司，第一次到公司時，就對創始人說，財務室風水不對，錢離你太遠了，老闆應該和財務室在一起。不過這家公司現在確實沒什麼動靜了。我也問過他投資的某家公司的創始人，關於蔡總的信仰怎麼看，他說投資人也需要給自己心理暗示，增加自信，可以理解。

那些沉迷於風水與玄學的帝王將相

成功名就之後，開始轉信各種信仰的，這不是現代人才有的現象。在科技很不發達的古代，身為國家或地域的最高領袖——各朝帝王表面不敢公開說自己信風水或者其它信仰。儒家文化長期居正統地位，風水這些被視為妖妄之術，皇帝如果是靠風水上的台，那叫得天下不正。但皇帝也是人啊，人都有逆反心理，越是禁忌越是好奇，台灣有位風水研究者就說了：歷代大人物通常都信風水，只是表面都不明說。

皇帝及boss們迷風水，除了「好奇」，還在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掌控一個系統絕對的資源後，他們需要繼續滿足隨之升級的需求。按馬斯洛理論，安全、愛和歸屬感、尊重、自我實現五類需求之後，人還有自我超越需求，居高位的控權者看似風光無限，卻是高處不勝寒，怕人威脅怕自己生老病死不能永享人間極樂，這時，相比費腦又無終極答案的科學，話不說滿、神秘莫測、放之四海皆準的風水學實在是誘惑更明顯。

有膽有識的漢武大帝就因為種種惶恐寄希望於迷信巫蠱，晚年造成數十萬人喪生。據史載，漢武帝年輕時就非常迷信，到年長就更怕死，尤其左膀右臂霍去病去世時年僅23歲，更讓他想尋求長生不老的方法，也怕被人家拿鬼怪之法加害，以至於他老年時殺害兒子，逼死了最寵愛的皇后，數十萬人因此而死。

宋徽宗曾經長時間沒有生養兒子，風水師說把汴梁城西北角的地勢加高數倍，就可以有兒子了，照辦後，果然得子，於是更加信風水，按風水的要求大興土木，迷戀修道成仙，結果和兒子宋欽宗一塊兒被金兵俘虜走了。

又有民間傳說袁世凱在被清貴族排斥回老家賦閑時，懷疑祖墳風水有問題，有風水師替他指點迷津：這裡本是出大貴人之地，是他誤在「龍穴」四周築了圍牆，因而「龍身受制、氣脈阻塞、不能發旺、反遭挫折」，後來袁世凱聽了風水師的話，拆掉圍牆，果然當上了總統，但是呢，僅當了83天皇帝就落到眾叛親離、病發而死，才活了57歲。這風水是信對了還是信錯了呢？

只要人還有恐懼和困惑，這兩者都將繼續「相通」存在。而且信仰甚至「迷信」也不見得全是壞事，成吉思汗晚年尋求長生不老，對道家丘處機信服得不得了，聽從其「止殺」建議，此後蒙古鐵騎征戰，大大減輕了對平民的傷害。

為什麼大佬們會如此沉迷各種信仰？

心理安慰：

如果說宗教是互聯網科技公司在面臨困境與未知恐懼的救命稻草，那風水與玄學等則是創業公司領袖獲取安全感的鎮定劑，而且某種程度上，風水玄學等不可捉摸的東西，相比邏輯嚴密的科學，在安慰惶恐boss們上，功效更強。

用科技公司新品發布時常用的宣傳關鍵詞來形容就是——風水玄學的用戶體驗比科學思維更友好。所謂用戶體驗，其實就是洞察並利用人性。人的天性很多，其中很顯著的幾點包括：對未知恐懼、感性、懶惰。

風水玄學總是給人一個捷徑去接觸所謂真理或成功秘訣，比如大師會告訴你辦公室少放點綠色，在周三投資比較合適，如果項目真的掙錢了，你會更加信，如果項目失敗了，你可能會被大師引導回憶是不是他交代的細節沒有做到位；又比如投資不順的話會請大師來算算辦公室格局還要怎樣改進比較旺財。

相比之下，要靠科學、理性、邏輯等來解決這些問題則要難得多，必須進行各種繁瑣地調查、樣本選擇、對比、數據分析，這個過程遠比請大師複雜，耗費一堆精力和財富，結果還可能只是一堆數據，並不能像大師那樣形成自信滿滿的確定答案。不可否認，一些情況下，無論是宗教還是風水玄學等帶來的心理安慰，能對某些人產生實質正影響，一些臨床醫學的藥物實驗中，安慰劑確實讓患者病情好轉甚至康復。然而，這種神妙的力量一旦被多次偶然驗證後，會放大當事個體對風水的傾向，並影響其決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經驗主義，以及不可測的「任性模式」。

能力邊界：

說到「邊界」，這詞也可算作科技公司各種奇葩文化誕生背景的關鍵詞之一。此處「邊界」既包括團隊統治者應對其所探知範疇的反應，也包括統治者對所管理團隊的控制邊界。畢竟企業文化像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不過是公司的表象行為模式，是整個冰山的小尖尖而已，更大的部分是企業的遊戲規則、組織行為標準，以及占統治地位的企業核心價值觀和信仰。

目前絕大部分互聯網公司或科技公司都屬於前沿和新生事物，具有創業特性並處在快速成長期，不論公司管理者還是公司成員都面臨「不失控不落後」的難題。

於這類公司管理者自身而言，面臨著信息、觀念、圈層成倍增長，眼界不斷擴大，挑戰不斷升級的現實，高處不勝寒，如同古代帝王或牛頓那樣的行業大牛，這些開創者遇到的事情往往沒有參考答案，加之思慮與見識增加了行動的阻力，急迫之下，他們需要某種神秘力量、神秘大咖成為導師。

晚年瘋狂迷戀宗教、煉金術的偉大科學家牛頓，就試圖證明上帝的存在，宇宙太神奇、物理數學太神奇，作為一個肉身人類的牛頓超越無數凡人觸摸到了更偉大的世界秘密，也面對着更大的無知邊界，沒有同伴，只能尋找他認為存在的大神。

統一思想：

初創或快速成長的企業，必須面臨的現實是不斷增加新人，公司創始人需要不斷的整合團隊，但極速的擴張帶來的新員工，來自於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做事方法，在這個時候，用同一種意識來統一思想、提高凝聚力，就成了創始人迫切的剛醒需求。

理論上，如果能出現一個創始人自己深度信服的東西，並且拿來讓員工們一起用，就能完美解決對自我與團隊的邊界控制，最終塑造出企業競爭優勢。更直白一點講，在創始人眼中，不管是「合一教」還是風水，企業文化不管奇不奇葩，只要創始人認為是好的，能達到上下統一的目的，就能成為首要選擇，因為信仰存在的一個重要原因：它可以區別自己人和外人，建立更有效的合作模式。「哪怕膚色不一樣，階層不一樣，地位不一樣，財富不一樣，都沒關係，我們相信一樣的東西，我們是應該合作互助的自己人」，同時將那些信仰不一致的人淘汰。

歷史上有些朝代宣揚宗教也是這目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混亂，為了安撫苦難中掙扎的窮苦老百姓，統治者提倡佛教，因為佛教宣揚的靈魂不滅、生死輪迴、因果報應，可以讓部分人心甘今生受苦甘願奉獻放棄反抗，非常適合統治者加強思想控制的需要。

從這個角度看的話，搜狐暢遊低谷時期，王滔帶動上下信「合一教」，初衷上也有其有積極價值的一面，而不僅僅是個事後被笑話的趣味。想想美國大學裡那些神秘的兄弟會姊妹會的入會方式，比如強迫新成員裸體、喝尿吃生肉，哪一樣不奇葩，還是有大把年輕精英削尖了腦袋想加入——按他們的規矩瘋了，才有機會進圈子。但是，創始人沒想到的是，員工們大多不是被這些信仰所召喚，而是被你的人民幣多召喚。

地域因素：

思維的惰性還讓人習慣在惶恐時投靠原生文化。仔細對比會發現， 信風水的企業家或投資人，主要來自南方，南方對風水、鬼神比北方強烈，南方鬼神巫蠱文化比北方更濃，可能和古代政治傳統和自然環境有關，古代歷朝統治中心都是北方，國家主流意識從北往南逐漸減小，如今也是這樣；至於風水，南方多山多水多災，死亡概率更高，人對大自然更畏懼，風水等流派很容易應運而生，幫助人們解決內心的惶恐和對未知力量的不安。

科技的終極是神學？

關於科技公司各種信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讀角度：科技、信仰、宗教、人性等等，中科院院士、南科大創校校長朱清時就在《物理學步入禪境：緣起性空》中說：「這裡海水與波浪的關係，正是弦與音樂的關係。它們也正是物質世界與宇宙本體的關係。當我弄懂了這個道理的時候，心裡充滿了敬畏和震撼。讀到這裡,很多人都可能感嘆：『科學家千辛萬苦爬到山頂時，佛學大師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但這不等於「科學的盡頭就是哲學，而哲學的盡頭是神學」這種觀點絕對正確，以此蠱惑員工放棄科學思辨鼓吹信仰的言論，也不過是一種外強中乾的反智主義。當然這也不意味我們要否定哲學和信仰的價值，相反，在掌握科學技術的同時，強大和豐滿自身精神世界很有必要。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我們已知卻常忽視的常識——人在屬性上仍是動物，是一根能思想的脆弱的葦草，按照動物趨利避害、舍難取易的天性，我們總是試圖尋求一種簡便的方法讓自己一勞永逸解決困惑與擔憂。

把這些東西講清楚，隨之科學進一步發展，科技公司的奇葩文化、信仰等會不會減少呢？我們相信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宗教、風水、文化信仰等與科學科技本不是一個範疇的東西，前者是文化，後者是理性方法論，它們有矛盾的地方，卻不是對立的，都可以形成價值觀，成為某種精神寄托和行為準則。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裡就承認有一個深入人民意識的辯證法的古老命題：宗教迷信和科學論證之間「兩極相通」。只要人還有恐懼和困惑，這兩者都將繼續「相通」存在。

南七道：【識象】創始人，本文由南七道與團隊蘇靜共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