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召了一輛Uber。一輛汽車姍姍到來,司機是一位叔叔,看起來應該五六十歲。

「你好!」他說。「唔該晒呀司機。」我禮貌地回道。上車後的我,閱讀著平板電腦,看著一堆不怎樣高興的新聞;司機則繼續放著收音機,如常的開車。看得累了,就望著車外的啟德郵輪碼頭,遠眺維多利亞港。眺到添馬艦,忽然又回想起金鐘的許多夜;不過,這些夜大概已經被遺忘。我一直很好奇,為何大家可以一直若無其事下去。

「後生仔,」司機忽然打破車廂的寂靜。從倒後鏡裏,終於看到司機的容貌。「你……唔會係放蛇掛……」聲線帶點驚慌,但也看得到憤怒。早一天的法庭,幾名Uber司機傻呼呼的認了罪,不少Uber司機也停工了。眼前的他仍然堅守崗位,繼續應召;但問誰不會害怕被逮個正著,面對司法程序?

「梗係唔係啦哈哈哈……」我嘗試用笑緩和一下氣氛,也希望獲取司機的信任。「咁又係嘅,畢竟依家應該好多司機都唔敢開工啦係咪呀?」司機的面容由懷疑轉向微笑,想必也鬆了一口氣吧。「梗係啦!呢個政府真係……口講創新,做就因循!」

司機說著自己對政府執法的荒謬,而我也把自己的感受和見解說出來。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後生仔,香港靠你㗎喇。」

「多謝你。」到達沙田後,我向司機說了這句話。原來,一齊皆沒有被遺忘。

離開車廂,走進新城市廣場—差不多一年前,光復沙田時,參與者與警察曾在此衝突。那時候黑警一邊噴著胡椒噴霧、一邊揮舞著警棍;順手試圖把抗議者們帶走。那時在抗爭者協助之下,幸而未被拘捕。一年後,本來寬闊的通道又擠得水洩不通,一切似乎回到光復前。烈士犧牲過後,這裏再一次如格羅茲尼般無痕;人們忘掉一年前的事,如常生活下去。

不過,即使胡椒噴霧和血跡早就洗清,但我們還是能看得見、嗅得到;洗乾淨的是外殼,滋養著的是內籠。

90年代,車臣宣佈獨立,但政權不獲莫斯科承認;普京第二次車臣戰爭入侵車臣,把車臣「光復」,車臣「回歸」俄羅斯。再過幾年,卡德羅夫上任成為車臣領導人,全面消滅一切車臣獨立的回憶——洗腦教育、以言入罪、白色恐怖……總之異見必然來自伊斯蘭極端武裝分子、總之車臣人就是俄羅斯人。卡德羅夫說,車臣人欠了普京太多,車臣人應該敬仰自己和普京。

但結果呢?人們真的會把記憶消除嗎?不會。抗爭的力度越來越大;和平抗命換來文字獄,就將更多車臣人推向武裝。

卡德羅夫以為,將車臣首府格羅茲尼包裝得越繁榮、越精緻,將戰爭痕跡徹底洗得一乾二淨,就可以把自己的政權打得越來越穩。卡德羅夫以為,將車臣人的核心價值篡改,就可以顯得一切從無發生,一切再無痕跡。卡德羅夫以為,以利益、以威權,用洗腦、用恐嚇,就可以令人臣服。但結果是甚麼?一切都不過是偽秩序。

但,人民為甚麼要受這樣的苦呢?為甚麼要忍受酷刑、忍受極權、忍受殖民?莫非要待香港變成車臣一樣,才懂得,甚至仍然不懂得反抗?無數的事件、無數的抗爭,根本沒有被遺忘過;不過幾天後,就發生了旺角警民衝突,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前哨戰。然而,香港人堅持裝著遺忘,強令自己以為一切了無痕跡,默許香港變成車臣。

前哨戰已經發生,抗爭已經再無退路。今天激進勢力越壯大,就是對當權者的警告:一切陸續有來。而你,還想堅守和平抗爭、還想叫選民放棄意志?未免癡心妄想。越是無痕,就越難讓群眾操縱於股掌之間。

旺角警民衝突之後,又一次召了Uber,這次是前往法庭。這次的司機問我,有沒有參與衝突。我以為,是不是想勸勉我不要搞暴力;豈料司機說,他支持抗爭者,因為只有武裝起來,香港才會有出路。再一次望向維港,我深知我愛這地。想到那夜手上的磚頭,也想到星星之火,我深知一切還有希望。

獨立抗爭已經展開,你們還身處在格羅茲尼。

(參考影片:《車臣-白色恐怖》

 

作者:畢氏絲打(本文章由聚言時報授權提供)


 格羅茲尼般無痕(畢氏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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