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的個性天生樂觀,然而從學校回來之後,他卻一直在講朋友壞話。

「有人每天都不帶作業來,說是弟弟妹妹把作業撕掉了。我覺得他好像在說謊。」

「直接用手拿東西吃⋯⋯髒死了。」

「他們上課的時候也很吵,一群人在那裡哈哈笑⋯⋯」

有點不太對勁。聽起來不像是因為朋友們的舉動真的很奇怪才抱怨,反而像是看不慣什麼,所以對任何事都不滿意。由於上課時間吵鬧和沒帶作業歸老師管,所以我決定再多觀察幾天。下課去接小允的時候,我常常看到他一個人在教室收書包,或是在餐廳和低年級的學生玩在一起。狀況看起來不大尋常。

又過了幾天,小允說他不想去學校,因為朋友會欺負他。一個年級才十個學生不到,感覺上不像會有誰欺負誰的問題,但是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也不得不注意一下。那是在開學剛滿一個月的時候。

從那天以後,放學前一、兩個小時,我都會先去學校看看孩子。幸好學校歡迎家長到學校,所以休息時間我可以稍微觀察教室的情況,當他們移動去音樂教室的時候,也可以跟他們講點話。

那天我到小允的班上,剛上完課的孩子們聚在走廊上的置物櫃,準備收書包回家。噠噠噠。我聽見一群孩子奔跑的聲音,接著是一陣笑聲。我心想:「是發生什麼有趣的事了嗎?」轉頭往他們的方向一看,剛好與一臉慌張的小允四目相交,他的眼裡滿是淚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他們都耍我。我好像被排擠了。」

聽他解釋,原來是他站在置物櫃前面的時候,有幾個男學生踢他的膝窩,害他重心不穩。這種玩笑在韓國也很常見。開玩笑的孩子擺出一副「來抓我啊!」的表情,已經逃之夭夭。

「我跟他們說過好幾次不要這樣子了,他們還是一直鬧,然後一群人笑著走掉。」

我叫住逃走的孩子們,詢問他們事情的來龍去脈。面對突然出現的媽媽,孩子們看起來似乎有些慌張,而其他年級的學生也聚了過來,圍在一旁。情況變得有些嚴重,於是開小允玩笑的其中一個小孩尤金開口解釋,他們只是開開玩笑,小允平常也會這樣玩,但是他今天也許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會生氣。

他一邊說,一邊聳聳肩。雖然媽媽介入孩子們的惡作劇有點可笑,但是無論如何還是得理出個結果,所以我告訴他們,雖然我知道這是玩笑,但是對方如果不想要被開玩笑,最好就不要這麼做。他們酷酷地答應,說沒有問題。

回家的路上,我問小允為什麼哭了,這件事有那麼值得生氣嗎?小允才慢慢向我解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原來,令他難過的並不是玩笑本身,而是因為朋友們開完玩笑就笑著走掉。他們自顧自地開玩笑,自顧自地笑著離開,自顧自地聊著什麼,那樣子讓小允既討厭又羨慕。無法融入人群、總覺得自己被排擠的感覺,令人不安而難過。

一個人要融入一群陌生的人之中,本來就不是一件易事。很多時候,對方的盔甲看起來相當堅硬,似乎沒有一絲可以讓人接近的縫隙,有時甚至看起來不喜歡自己。剛到肯亞的時候,許多人看我的眼光就是如此。他們的防衛心很重,尤其是對暫時待在這裡的人,更是一副心意已決、絕不願付出真心的模樣。

這種時候除了等待,別無他法。因為這不是可以硬性解決的事情,所以我們只能等。遲早有一天,防備之下的纖細內心會漸漸顯現。若硬是想粉碎別人的盔甲,那是絕對沒辦法跟人變親近的。

「媽媽現在也和你一樣。這裡的人不太容易跟別人親近,而且我們只在這裡住一年就要離開,現在對彼此也還非常陌生,所以才會和對方保持距離。雖然會很辛苦,但是只要發自真心努力,一定可以跟他們越來越靠近的。」

小允和他們才認識一個月,雖然每天都在學校見面,但是語言還不太通,加上來自韓國⋯⋯所以非洲的孩子也一樣,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親近他。

隔天上學,班導師已經知道前一天發生的「事件」了,他問小允有沒有哪裡受傷;而總是用高八度的音調,開朗向人打招呼的英文老師也熱情地說:「功課做得很好的小允來了。」教室前面的朋友們,則是用比以前更響亮的聲音對小允打招呼,然後一群人帶著難為情的小允走掉。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問題似乎解決了,然而我還是搞不清楚情況,於是不知所措地站著,這時候英文老師對我眨了眨眼,他說:「不用擔心。孩子就是孩子!」

這麼看來,原本看似堅硬的盔甲如今也漸漸軟化了。吵過一次架以後,孩子們以非常快的速度變得要好,除了一起做功課,下課後也會一起踢球,週末一起過夜玩樂、看電影。大概過一個月,連老師們都搖頭了,因為原本氣氛尷尬的班級,開始變得吵吵鬧鬧了。

 

本文出自大田出版《孩子說,來對了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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