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永浩的擁躉熱衷於將其個人的影響能力——比如收費演講通常能夠毫無意外的座無虛席——等同於企業家的經營能力,這被稱為「聚光燈的幻覺」,過度沉迷基於某種特定族群之內的眾星捧月,會使對象高估自身行為的顯著性。
因此,相比濃墨書寫的Smartisan T1,啟用全新品牌的堅果手機顯得蒼白而缺少傳統的敘事性,其簡陋及敷衍不僅在於連具體型號都沒有——這無疑會讓人懷疑其品牌是否具有的延續計劃,抑或只是投石問路的實驗道具——整場發布會的瑕疵與硬傷幾乎貫穿首尾。
比如錯漏百出的Keynote,放在別人那裡不是問題,但在自詡「強迫症患者」的羅永浩這裡,就有問題。
以及Smartisan OS 2.0的「重大改進」,竟然需要依賴多款協力廠商預裝應用(觸寶電話、名片全能王等)來實現功能,多少有些喧賓奪主的味道。
或是那個以寫實風格的方便麵麵餅為首發訂製後蓋的圖形設計,這種徹頭徹尾的Ctlt流派畫風,與文藝感性的傳播軌跡已然差距甚遠。
更不必言及羅永浩與他曾心儀的中產階級及城市精英消費群體漸行漸遠的事實,那些間歇鼓掌與歡呼的現場觀眾,讓人看到他們在缺乏見識與自我感覺良好之間的踟躕。
所有現象盡數指向一個很難得到承認的詞:妥協,那個只服務於生存、卻必然帶來平庸的妥協。
堅果的意義
列於清單首位的妥協,是「品牌的降級措施」。眾所周知,在控製品類的條件下,新開產品線的利好遠勝新開品牌線,比如iPhone曾經試水的iPhone 5S和iPhone 5C系列,廉價策略由於受到品牌傘的庇護,從而緩阻用戶期待的急劇墜落。
羅永浩對於堅果品牌的另起爐灶,似乎證實了來自資方的舊聞:無論鎚子科技和非標準語境下的鎚子手機多麼朗朗上口,其詞性的粗糙釋義都難以承擔科技領域的明麗和前沿。
此前,通過持股比例縮水一半(從56.36%到28.45%)的代價,羅永浩完成了鎚子科技的C輪融資,加上股東數量的暴增到50個,這家成立已經三年有餘的智能手機企業壓力巨大,輿論猜測羅永浩之所以要以16家控股的殼公司代持股份,是為了落實員工持股方案,維持團隊的戰鬥力。
與之相襯的,是Smartisan T1的一年銷量微弱超過庫存規模——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去年年底的降價階段,最近半年時間的銷量不足1萬部——這讓鎚子科技仍然難以解決面對供應鏈的議價難題,若以同樣的庫存量級來計算Smartisan T2的貨款及押金成本,恐怕不會低於2億人民幣。
此時,堅果手機的戰略意義尚才明晰:利用3個月的黃金銷售期完成具有刺激性的出貨量,同時將資本現金迅速轉為收入現金,為Smartisan T2的上市贏得操作空間。
堅果雖好,卻為馬卒。
價值觀的全面敗退
Smartisan T1的噩夢效應仍在持續,俯首降價以來,任何關於羅永浩「言行不一」的記錄,都會成為公眾津津樂道的談資,這是企業家的大忌。
最為危險的,是這種退讓開始由商業層面侵入價值觀層面,如果說降價銷售只是因為撞上名為市場規律的高牆,那麼堅果手機呈現出來的違和,則是動搖了羅永浩賴以為生的人格魅力本身。
羅永浩曾宣稱自己不會像雷軍,「一定要賺硬體的錢」,並鄙視那些打著智慧手機旗號卻只是想要搶佔移動互聯網入口的企業,但是昨天他卻跳向雷軍的口徑,說堅果手機的售價是虧損的,「我們其實是一個披著硬體外衣的互聯網公司」。
羅永浩曾稱「水粉色系是臭土鱉喜歡的顏色,有文化的人不會喜歡粉色」,但是這類色系最終被完整使用到了堅果手機的產品上,這與羅永浩在發布會的尾聲時期鼓勵支持者「有文化的人應該去感化沒文化的人」產生莫大的諷刺意味。
更重要的是,在用戶體驗的議題上,羅永浩使用「效率」取代了「優雅」,或者說是以「實用主義」替換了「美學主義」。用吳曉波的生活哲學——「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來說,只有智慧手機不再具備美好而精緻的屬性,它的製造者才會崇尚效率至上,將人機交互視為繁文縟節。
多處退讓導致之前刻意營造的情感優越日漸稀薄,同時不斷削弱羅永浩作為資產的分量。其中背景還有鎚子科技除了上市沒有其他的資本退出方法,特殊的地方在於這家公司沒有收購價值,因為除非逼迫羅永浩簽下打工條款,否則離了羅永浩其人,鎚子科技即是空巢。
悲劇的謝幕,不是鬥士的傷痕纍纍和終告失敗,而是他不再有意突破牢籠,裹上溫暖的裘皮之後,就像一個世故而勢利的真正的商人。
智能手機的傾銷時代
因為邊際成本的存在,硬體免費的那天可能永遠不會到來,但是為了在全球增長放緩的環境下繼續拉動智能手機的消費,極盡低價進而縮短決策流程,成為看上去最合理的選項。
隨之而來的事實是,大部分千元以下的機型,人均使用壽命不會超過一年,軟硬體的磨損加上層出不窮的新品,會讓手機商品的反覆運算快得驚人。
有趣的是,壟斷供給三大移動操作系統的美國,除了蘋果之外,反而並不熱衷於智能手機的生產製造,放任亞洲科技公司群雄逐鹿,這種局面,與IBM將PC業務賣給聯想有著歷史上的重影。原因同樣不難想到,智能手機成品的產銷是利潤鏈條的最下游,想要利潤豐厚,規模與定價權缺一不可,同時不太需要「技術含量」。
羅永浩拒談配置參數本身,固然有著迴避競爭短板的考慮,但他所指亦為實情:中國的智能手機品牌都是一群組裝商,它們將晶片、鏡頭、螢幕等組件批發回來,放進缺乏創造力的模具裡,即可貼牌售賣,基於操作系統的優化,仍然需要遵從Android的框架約束。
這種生意或許比傳統製造業要多出那麼幾分「想像空間」,不過,還是逃不出製造業的路數,即流水線的數量和企業的業績呈完全正比關係。
於是,「小聰明」成為這個條件之下的唯一創新手段,Smartisan OS的短訊默認延時發送功能和電話簿姓氏同音排列是一脈相承的處理,其特色在於不需要攻克任何技術難關,只是企業扮演用戶假設一個場景,然後配合做出調整——都很難用上「改進」這個詞語——最後以「我們知道這是微不足道的設計,但我們很用心很為你著想」來慰藉對號入座的用戶。
至於羅永浩宣稱要對自動識別後蓋更換應景壁紙的功能申請專利拒絕抄襲,我不知道一加手機的劉作虎如何作想。
當然,這不是羅永浩和他的堅果手機的獨有現象,2015年以來,整個科技媒體的記者都在抱怨,發布會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雷同,絞盡腦汁的花樣,終究脫離不了黔驢技窮的骨架。
上市的機遇和挑戰
若以新三板為目標,鎚子科技的上市之路一馬平川。考驗不在上市前,而在上市後。
新三板的流通性極差,500萬證券資產門檻對於其實有著粉絲經濟基礎的鎚子科技不太有利。從牛博網開始,羅永浩就試圖轉化個人魅力為生活方式,就像他始終得意於自己的幾分鐘推薦能夠讓一本歷史印書只有區區5000冊的《美國種族簡史》重印達到20萬冊,智能手機不過是另一塊試金石。
既然羅永浩已經認同互聯網公司而非硬體公司的玩法,那麼以智慧手機為入口,創造新的需求與產業就是上市業績的保障,而鎚子科技啟動VR遊戲項目的消息則顯得及時而合乎情理——唐岩的陌陌當然能夠解決分發管道的問題——尤其是當這個時機出在任天堂總裁岩田聰去世前後,讓我們仿佛重新看到那個站在喬布斯的墓碑前立志要繼承衣缽的身影。
有人調侃,說羅永浩在資本運作能力上的進步速度要快於他做手機的能力,新三板的二級市場對大眾層面的智慧手機和前沿層面的VR遊戲的搭檔不會有太多的抵抗力,只是VR遊戲的回報週期相比手機可能更長,好在這個激變的時代已經不再唾棄虧損的企業家。
這裡還有一個插曲,羅永浩在名片上印的英文名是John Romero,這是美國知名遊戲製作人、FPS遊戲之父的名字。羅永浩在接受採訪時說,之所以用這個名字,是因為看了知乎上將他與John Romero並論的一個答案,文中詳盡描述了John Romero的恃才傲物和理想主義情結,他在一款獨立製作的遊戲海報上寫的文案是「John Romero's about to make you his bitch,Suck it down(我要把你變成婊子,舔乾淨)」,這種作風深得羅永浩的喜愛。
以及……
唯一一個創建了兩家世界500強公司的日本企業家稻盛和夫將人的資質排作三等,深沉厚重是第一等,磊落豪雄是第二等,聰明才辯是第三等。
並不是說稻盛和夫罔顧才華的重要性,而是人們的目光往往被長袖善舞吸引,造富神話風起雲湧,能者居之的時代最易使人喪失敬畏。毋庸置疑,因為足夠廉價且時間窗口得當,堅果手機的出貨量不會重演夢魘,但其位置並不在舞臺中央,勉強充當振奮劑,恐怕還是自娛自樂。
魅族、華為等第二梯隊品牌的崛起,讓領軍的小米都壓力倍增,在這種暗流湧動的競爭沼澤裡,隊列尾部的喝湯機會很難維繫。如果羅永浩真的再無大招,他或許會被禁錮在「最會賣手機的英語老師」的角色上。
願求仁得仁,復無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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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永浩與堅果:一支強弩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