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價益力多──

太宰治於一九四四年自東京出遊家鄉津輕,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仍未結束,日本物資捉襟見肘,糧食都係發配給。

「聽說有些沒骨氣沒幹勁的東京人,到了鄉下就會語氣誇張地哭訴快要餓死,然後央求白米飯,端上枱就千恩萬謝地扒飯大啖,同時不忘逢迎拍馬,堆出猥瑣的笑容涎著臉懇求:還有甚麼可以吃?有無芋頭?」但鄉下亦不見得物資特別豐裕,太宰治去到本島最北端龍飛小鎮的旅舍時,老闆娘都係拎配給酒侍奉。

支那人就同東京餓鬼一樣,永遠食唔飽著唔暖,而一些香港人又會天真爛真憐憫可憐人,發揮母愛,寧搶走親兒的棉襖寄上支那。各地都有特色、特產,但若果一地之特產為貪得無厭之窮鬼,則可殆矣。

思考「香港人論」之時,我懊惱到底要如何看待「香港」,係眾數,抑或單數?到底分成沙田人、屯門人、觀塘人等等,抑或全部都清一色香港人?地域又怎麼辦,係十八區再細拆,抑或香港整體來看待?

日本文學經常會細緻描寫服飾,如和服、腰帶等的產地、材質。於他們眼中,即便同住日本列島,各人各地之間仍然有分別,如戰爭後期的東京人都係餓鬼。《津輕》入面幾次寫道:「人生中首次以這模樣出遊。不過背包還是塞進用母親遺身重新縫製、繡有家徵的單層外褂和大島綢的夾衣,還有一件仙台綢的褲裙」;「他買了硬扁腰帶,就係那種用力一勒就嘎吱作響的博多腰帶。還去和服店訂造一套唐棧單層和服」;「他下身穿著一件久留米藏青底帶白條紋的短褲裙」。

太宰治到訪津輕友人的屋企之前,寫信告知之:「已經是大人的我明白清酒和啤酒價格昂貴,所以才在信上客氣地寫了蘋果酒。因為我聽說津輕近年來盛產蘋果酒,好比甲洲盛產的是葡萄酒一樣。」

講起青森縣,必聯想到其特產青森蘋果。但青森的真正特產其實係扁柏木。太宰治引用《青森縣通史》記載:「在第代藩主津輕信政在位的元祿年間,蟹田更被指定為津輕九浦(港口)之一並派任町奉行官,主管木材出口事宜」。再引《日本地理風俗大系》記載:「青森縣扁柏林廣為世人嘖嘖稱嘆。此地木材極適各種土木建築,尤其抗潮特性。木材產量豐富,搬運便捷,因而愈發受到重視,年產額十四萬五千立方公尺」。太宰治如是推測:津輕山巒枝葉茂盛,縱於隆冬時節仍是青翠如霧,或許青森的縣名就起源自始。

記得小學教科書寫香港的名字由來因此地古時為販運香木的港口,但似乎不太準確,早於此說一百年,有指英國人因香港的水清澈香甜,故稱之香港。

http://www.chiculture.net/0217/html/c02/1205c02.html

孰真孰假我無從考究。歷史固然係一個地方民族的底蘊,但更重要係現在的生活:香港的「現在」到底能否被刻劃清楚?將來會被看成為歷史的今刻,有無清晰的記錄?例如特產之類,應該要被記錄在地域歷史的時間線之上的東西。

所謂特產,該是人工造成、與地域調和的結晶品,並非全然自然的奧妙。讀日本教科書時有稍稍讀到日本的糧食自給率。上世紀五十年代未遭資本主義強暴的日本,整體自給率達百分之九十,其中米更是完全自給自足,肉類僅次於之;但近年日本的自給率已趺到得百分之三十九,為先進國家中最低水平(以二零一一年數據來計算,日本在內的十三個先進國家之自給率平均數係100.1%,日本同韓國以39%墊底,除此以外沒有先進國家的自給率低於55%)。

教科書寫日本因地理氣候所致,小麥之自給率為零。但早兩日先知,土壤肥沃的福島除盛產米外,其種植之小麥亦為上品:
「究極拉麵於二零一六年三月二十日的節目中公佈研究成功。總之就堅決使用最上等食料,有高知土佐清水的宗田木魚、能登的海鹽、函館的真昆布等十八種材料。用作製麵之小麥粉為福島產最高級之『春之戀』」(https://gunosy.com/articles/R1otC)

我在日本時,每日都飲超級市場買的日本富士山泉水,孰知真假,反正都係水。日本買水平過香港,兩公升的水就只五蚊港紙,而日本產的綠茶都不過十蚊。有日見有貨車載士多啤梨市於池袋,行經略過,只賣五十蚊兩盒。既然士多啤梨當造,可不一試?臨走前幾日就買盒群馬縣產士多啤梨食,先三十五蚊。入口淡甜。有日去有「小江戶」之稱的埼玉縣川越市,無論車站的特產舖抑或江戶風街道的景點區,本地客都絡繹不絕。

新幹線椅背總有幾本介紹地區特色的雜誌,每個大車站又會有觀光服務處予遊人詢問景點,如東京上野、茨城水戶等的大車站,也必有駐站旅行社(主要辦日本國內觀光)。我由一開始就想去青森縣弘前探太宰治家鄉,但給果最接近都只去到青森縣東南方、福島北方之宮城縣之仙台。

到仙台當日落大雨,觀光服務處的靚女姐姐叫我搭巴士去神社睇。好似當我係長途拔涉專程來睇日本文化的象徵──神社般,她指着地圖用頗標準的英語講:「Shine! Shrine!」,我初時未辨識到原來佢講英文,一面疑惑,後來恍然大悟,笑左出聲。途中經過魯迅曾留學過的東北大學門前,塞車。車站附近的幹道總是繁榮,但一離遠少少就返鄉下咁。落車我就拉起風褸帽行。烏居就聳在對面馬路,六、七米高。我先到處找尋可唱散紙的舖頭,因為東京的智能卡在此不適用,恰好硬幣又所剩無幾,就走入一間天婦羅外賣店度滴住水買炸雞。收銀小姐每次都一鼓作氣紅着臉向客人們鞠躬道謝,老實講幾可愛,若有時間我想同佢加深認識,我總希冀着會有夢幻邂逅。

神社位處幾深,行十分鐘先入到去。仍舊搖搖鐘,祈求香港獨立建國,然後原路折返。雨中神社無人,山中又陰森。散步一個鐘,幸好我一身防水服裝,相機都有臨時搣爛膠袋造了個雨擋,未致濕水報廢。拜完神落山等巴士先覺得唔對路,要淋幾耐雨先有車到?跟住就走去隔離士多的簷下避雨。士多老婆婆出來望一望,沒講甚麼就返入去。

我稍稍感覺到日本每度的人情都各有不同,就連太陽光都帶有不同含意。返到香港時剛好雨意綿綿幾日,令我想起當日仙台淋雨的慘況。仙台的雨帶着沉重的感情,有悲有傷,令人憂鬱;香港的雨卻只是沉默的,令人討厭的。「香港製造」固然係面向國際的牌號,卻似乎缺乏面向自己的牌號。

作者:平澤近(本文章由聚言時報授權提供)


 太宰治《津輕》──(三)東京餓鬼(平澤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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