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當下不是一般的熱,除了被互聯網公司熱捧外,也在令傳統電影人「尷尬」。譬如暑期檔上映的《我是路人甲》的導演爾冬陞,「不要問我IP,也不要問我電商,那些是老闆跟發行商的事,那個不是我的行當。」

IP與互聯網思維緊緊關聯,在互聯網+的大時代背景下,無論是互聯網電影人還是傳統電影業的生意人們,都似乎將IP奉為圭臬,大有把IP打造成新時代的產業聖經之勢。

但有些吊詭的是,在此岸方興未艾、如火如荼的IP熱,卻在既是互聯網誕生地,又是電影產業聖地的彼岸美國不見任何風浪——一方面基於版權的價值衍生和全產業鏈開發的商業模式,好萊塢早已成熟到融入血液,另一方面IP所指向的產品開發模式不過是好萊塢「高概念電影」的新瓶裝舊酒。

IP就是「高概念」:一句話就能讓你嗨的電影

何為「高概念」(hIgh concePt)?通常是指具有視覺形象的吸引力、充分的市場商機、簡單扼要的情節主軸與劇情鋪陳,以求大多數觀眾理解與接受的電影。

通俗地說,就是必須一句話(concept)就能讓你嗨(high)的電影。

高概念電影必須由著名導演執導或明星主演,甚至兩者兼備;其次,高概念電影的故事情節相對簡單,可以用一句話簡明概括;第三,高概念電影應該可以跟先前流行的文藝作品形成一種「互文」的關係,即在原先的某種知名載體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新的電影作品,如常見的小說改編電影、漫畫改編電影、續集電影等方式。

——維基百科

是不是跟當下正當紅的IP的那套商業邏輯異曲同工啊?《小時代》系列、《何以笙簫默》、《尋龍訣》、《滾蛋吧!腫瘤君》等熱門IP電影個個都有大明星領銜,劇情簡單到一句話足以說明,譬如《小時代》:拜金閨蜜們的愛恨情仇,《何以笙簫默》:男版瑪麗蘇,至於「互文」這些IP電影個個都是曾經、現在都暢銷的小說、漫畫一一是不是幾乎嚴絲合縫地契合高概念電影?

因此,坦白說,IP電影作為一種產品開發策略,並不具備創造性,要知道「高概念」在上個世紀的70年代就已經在好萊塢成為金科玉律。

「高概念」早期為何水土不服?如今為何搖身一變成IP后風生水起?

在20世紀70年代早期,由於缺少資金向電影公司購買電影作為電視節目播出,美國廣播公司電視節目主管巴里·迪勒(Barry Diller)決定由電視台自己出資找人來做片子,這些片子就是最早的電視電影。什麼樣的故事可以被拍攝成這些電視電影呢?巴里·迪勒認為他需要的是那些用30秒廣告時長就可以表達清楚的故事,於是他批准了一批用一句話來售賣點子的項目,並大獲成功。

而將高概念電影玩轉得出神入化的最著名好萊塢商人莫過於前迪士尼CEO邁克爾·艾斯納(Michael Eisner),他在加入迪士尼之前在派拉蒙擔任創意總監,師從已遷任派拉蒙總裁的巴里·迪勒,兩人憑借「高概念」這套開發策略在派拉蒙開創了一個時代。當艾斯納加入迪士尼掌舵這艘當時正飄搖的好萊塢巨艦后,艾斯納和搭檔卡森伯格(現為夢工廠CEO)憑借對高概念電影開發的熟稔力挽狂瀾地拯救了華特迪士尼。

2007年,清華大學教授尹鴻即在《高概念電影模式及其商業啟示》一文里介紹過艾斯納提出的「高概念」產品開發模式。但七年前的「發現」並沒有能夠被傳統電影人——包括生意人很好地採納並實踐,很大程度上因為當時的中國電影人一直以來對電影心生敬畏而在「高概念」的實踐上無法大刀闊斧。

「高概念」畢竟是一套生意層面的商品包裝策略,對於普遍追求作品內涵與藝術創新價值的「老一輩」電影人而言,無論是產業車輪的隆隆巨響還是投資人的強硬粗暴都不能完全讓他們「屈服」。

譬如張藝謀,不論是周潤發、鞏俐、周杰倫拱起的《滿城盡帶黃金甲》,還是小瀋陽、孫紅雷、閆妮合力的《三槍拍案驚奇》,再到奧斯卡最佳男配角克里斯蒂安·貝爾領銜的《金陵十三釵》和去年陳道明、鞏俐聯袂的《歸來》,看上去似乎契合高概念,但實際上三部影片的原著(《哈姆雷特》《血迷宮》《金陵十三釵》《陸犯焉識》)都是劇情曲折、較為繁複又內涵深刻或意境悠遠的作品——絕不是高概念所對應的「故事情節相對簡單,可以用一句話簡明概括」。再譬如陳凱歌,《梅蘭芳》《趙氏孤兒》《搜索》以及當下正上映的《道士下山》,亦復如是。

放不下的「作者」架子看上去是阻礙「高概念」成為上一個十年電影生產寶典的根本原因。傳統電影人和互聯網電影人一起邁入到了如今的互聯網+電影的時代,互聯網電影人就像是衝進瓷器店里的大象,無視既有的「神聖」規則,不僅破壞,還在建立某種新的規則或是秩序——《小時代》堪稱「典範」,令觀眾/粉絲目眩神迷,令傳統電影人們理解不能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與前輩電影人相比,這群野蠻人在基因上與美國人的實用主義相通,又基於對於電影的「無知無畏」,反倒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好萊塢的「高概念」精髓——互聯網電影人把一個舊詞IP(版權)包裝成了具有時代新概念的新詞。在互聯網思維這輪思想狂潮的推動下,IP竟已成電影產業的主流新思維。

打通IP與高概念電影這兩個商業工具的內涵之後,你就能清晰地看到IP不過是一套商業包裝的策略罷了——那些非要高價收購囤積網絡小說的電影公司,只能說還沒有真的領會IP/高概念的真諦,買小說版權電影史百余年來一直都有,此時追漲,將來恐怕只能是「自己買的IP,跪着也要把它拍掉」。

因此,基於就產品包裝策略的理解而言,對於近兩年多少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以歌曲IP開發電影的趨勢也就不難理解了——從去年的《同桌的你》到當下即將上映的《梔子花開》,再到已在開拍的《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儘管完全跳脫了傳統意義上基於文學改編電影的傳統模式,但金曲IP首先是足夠的知名度和美譽度,也包括他們的創作人(老狼、何炅、高曉松);其次是代表的影片類型(青春片)——類型片的意義就在於「故事情節相對簡單,可以用一句話簡明概括」,並建立觀眾在觀影前的基本預期。

事實上不僅僅是這些青春片,還有所有上文提及的IP類國產電影在劇情、內涵、意境方面與張藝謀、陳凱歌的作品相比簡直可以說是蒼白——但,so what?再者,金曲IP的改編一定是與明星導演或演員緊密相關,林更新(《同桌的你》)、李易峰(《梔子花開》)、陳曉(《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個個都是主打90后的小鮮肉。

而IP電影,從策劃之初即能通過一句話的「高概念」開始預售。這是很多好萊塢製作的非奇觀大片/劇情片能夠在影片策劃之初即在全球預售的原因所在,而在國內,知名IP賣出天價的原因也同樣源自於此。坊間傳聞,《梔子花開》在策劃之初以片名+何炅即成功在VC那裡兜售成功,並被寄予票房四億以上的「估值」。

基於正確的模式(「高概念」),配上高效的營銷工具組合(傳統媒體+新媒體),最重要的是Money Talks(金錢萬能),IP作為新時代的一套電影產品聖經也就順勢而為地登堂入室,並幾乎要統治中國的電影世界了。

商業包裝策略並不意味着藝術家們一定需要節操盡失

不管是IP,還是高概念,都只不過是一種商業包裝策略,就像酒香還怕巷子深,賣相是包裝,但內在仍要有品質——對於自信於是藝術創作者的那些導演們而言,妥協不代表放棄,尊重商業包裝策略的規律性是名利雙收的前提,畢竟不是每個導演都一定有下一次的拍片機會,也不是每一個大導演能夠永遠受到輿論和票房的持續青睞。要想職業生涯延續,要想青史留名,順勢而為並堅守品質也算是一種職業素養吧。

IP/高概念與藝術品質的追求並存有多難?虎嗅君不是導演自然很難感同身受,但總有些人能夠驕傲地在這條鋼絲繩上遊走。譬如斯皮爾伯格,《大白鯊》《奪寶奇兵》系列以及《侏羅紀公園》等商業大作展現了其對於高概念電影可謂是出神入化的嫻熟,而《辛德勒的名單》《拯救大兵瑞恩》則令其享有兩座奧斯卡獎盃而在電影史上永垂不朽。

誠然,美國的產業環境和輿論環境都與我國頗有不同。或者再看王家衛,《一代宗師》基本上已是一部其走出小眾趣味迎合大眾審美的作品,民國范兒的武俠片,以動作奇觀取觀眾的感官刺激,以劇本、美術、攝影構建的視聽語言取觀眾的心靈體驗。

此番張藝謀攜《長城》而來,將「高概念」牢牢咬住,除了中美組合的超強卡司之外,「打怪獸」就是目前對影片劇情最明確的宣傳——確定的類型、題材以及觀影預期。或許這次,好萊塢+互聯網電影公司的組合可以找到國師在IP時代的成功鑰匙。

市場上大量蒼白的IP電影固然令人擔憂,但藝術家們找不到與當代觀眾對話的方式並引導觀眾提高審美則更令人焦慮,前者的存在不過是歷史曲折前進的表現,但後者的疲弱則會令前進失去動力。

放下,才能拿起——不必節操盡失,但也需吐故納新。

From 陳昌業


 貴圈說到電影就抱IP大腿,真的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