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之犢外表的皮光肉滑、內在的天真無邪,往往為成年人所疼惜與懷念,所以我們以快門記下孩子的一舉一動,屢屢都是他們最可愛、最具活力的一面。然而,《To Be Kind》的泥黃色紙皮專輯封面上,印著一副嬰孩的歪哭臉,翻開唱片內頁,更可找到另外五個孩子的怪相。六個孩子,在大千世界中被渲染、被影響,若干年後終於成為六個各具思想的大人。 孩子認識世界,最初都是由一個個獨立的單元開始,這些單元可以是一件實在的物體,也可以是一種抽象的意念。
孩子無知的腦袋,會把這些單元都分開處理,只懂得它們「存在」的概念,也不諳各單元的關聯性。然而當他們接觸這個世界多了,察覺到有些事情偶爾會消失,漸漸地,他們的腦海裏會多了「不存在」的概念,明白有物與無物的相對性。再延伸下去,當有一天孩子發現這廝與那廝在顯與隱的關聯性,就是他們開始學習思考之時。 聽眾在聽《To Be Kind》之前,要搞清楚Swans作為一隊經驗老到的實驗搖滾團,素來並不以過激的聲音震攝聽眾,但聽起來仍是那麼「重口味」的原因,主要在於他們從不順應聽者預期中該有的步伐推進。
聽《To Be Kind》的朋友是廿歲以上的成年人,但Swans卻在演繹一個幼孩的腦袋,當聽眾心中應為〈Screen Shot〉那幾十個單詞只需要花幾十秒便可心領神會,對孩子來說,可能要耗上幾分鐘甚至幾十分鐘才可略略看完一遍。 如果孩子落於正常的地方,理應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玩耍與睡覺,而非由朝到晚也在上學、做功課、參加興趣班。但也不是隨便找個地方亂睡︰就如〈Just A Little Boy (for Chester Burnett)〉所說,孩子要睡在溫柔鄉,被愛包圍著,被希望擁抱著,才可獲得快樂地成長。活在世上多年的你,可知道他們那十幾小時的睡眠當中,認識到幾多世事?若他們聽到Funky引子的〈A Little God In My Hands〉,大人會寄望他們對著歌曲呆若木雞,還是虎虎生威?在〈Somethings We Do〉,Swans又重施故技,把人類每天恆常的動作一一列舉,但這次他們在每事前加入一個「we」,把這些事情滲進人為因素,甚至把世事都塑造成一種共業。孩子在學習互相影響的過程中,對於共和、並存、諧同、博奕就有了初步認知。
在Michael Gira筆下,孩子對世界的認知廣闊但簡單,要他們知道許多東西不難,但要他們懂得世事的道理,非得付出一生的時間去探索。只得幾歲大的小童,當然有很多時間觀察與發問,但經歷不少的大人,面對小孩的疑問,很多時卻只會支吾以對。 一切噪音在《To Be Kind》就是孩子屢屢得不到答案後,無窮小宇宙所爆發出來的填充物︰有些事,如果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唯有給你一個說法。「She loves us!」——「But HOW?」莫說是小孩,有時連成年人也不知甚麼是愛。小孩子從前對「愛」的認知,就是在紙上劃一個心心那般單純,但今天我們說愛,變奏太多,拖得太久,背後有過份的計算,出來的效果迥異,連被愛者也感受不到。
當世事複雜得大腦難以辨別誰是誰非、人心應該從善或從惡,先奪去氧氣,讓他們在那生死一刻作出決定,才允許他們抽一口涼氣,如此就能了解人類的原始。〈Oxygen〉的瘋狂、激進,是專輯結構上最為痛快的一段,然而也因為其呼天搶地而撕烈童心對情理一體的幻想。但於大人而言,因置諸死地磨滅人性而激發出的獸性才是現實,孩啼時的美麗幻想終有一天會演變成老氣骨的誅心搏鬥。但別忘了,Swans在這兒依然是以孩童的眼晴看世界,所以〈Oxygen〉縱然惡得忘我,也有著兩小無猜開玩笑的意味。 兩小時的《To Be Kind》易過嗎?難捱嗎?可能完成嗎?這三個問題表面上差不多,但回答的方式絕不相同。易過,因為你懷著孩子氣好奇探索世界,對了,就踏前一步,錯了,就後退一步。難捱,因為你背負著成年人的壓力迷失於世界,怕踏前一步會墜進陷阱,怕後退一步會被時代遺忘。可能完成,因為你有激進派的堅持;不可能完成,因為你早已如順民般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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