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者》5月2日的排片率僅為1.13%(采自貓眼實時票房》,無論是對於王小帥還是對於這部作品本身而言,這都是不公平的。無論從形式觀感還是從主題意涵,《闖入者》都堪稱佳作,特別是在與《何以笙簫默》同場「競技」的背景下,前者於中國電影而言,絕對是彌足珍貴的。
畸形的排片,誰之過?
《何以笙簫默》的30%以上的高排片遙遙領先於《闖入者》,當然遠高於後者的並不止於前者一部影片。這種嚴重失衡甚至有些畸形的排片令王小帥憤怒地表示「這是場謀殺」。實際上,如此的排片局面在近年來中國的市場上早已屢見不鮮,2013年暑期,《小時代》上映時的情形比之於當下有過之而無不及。彼時,賈樟柯就曾援引法國「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實踐批評國內電影企業們「市場經濟不等於經營者可以不承擔任何社會責任」,並進而指出「沒有約束的市場經濟是業餘的市場經濟」。
當時,經濟學家許小年立即隔空批駁了賈樟柯:「經典的胡說八道。文化的多樣性不是保護出來的,而是自由創作和自由競爭的結果。巴爾紮克和雨果、莫内和雷諾阿(印象派繪畫大師),哪個得到過法國政府的保護?」
筆者儘管十分惋惜和不忍於《闖入者》的不公平遭遇,但仍然不能讚同賈樟柯導演的「指導」。任何企圖以看得見的手的方式「約束」、幹預市場的才是業餘的市場經濟,即便是基於保護文化多樣性的良好初衷,幹預市場的行為都會扭曲市場的資源配置,從而錯配社會資源,導致低效率。
《何以笙簫默》即便已經罵聲一片,卻仍然是影院經理們的不二首選,也仍然是很多觀眾這個假期觀影的唯一首選,表面上看起來影院經理的「盲目」和觀眾的「盲從」此長彼消地「壓迫」了《闖入者》的排片。但不管是以80後、90後為主的電影觀眾還是以70後、60後為主的院線、影院經理們,均無法與《闖入者》產生共同的情感、記憶共鳴才是根本原因。
一段被抹去的民族記憶:沒有記憶的民族,內心必然是空洞的
《闖入者》隱含的歷史背景是「三線建設」,指的是1964 年到 1980 年,主要涉及中國中西部 13 個省區進行的一場以戰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模基本設施建設,史稱「三線建設」。
王小帥近十年來一直專注於「三線」題材,從《青紅》(2005)《我11》(2007)再到今天的《闖入者》,儘管「三部曲」看起來像是王小帥個人化的童年往事系列,但「三線記憶」實際上本該是我們全民族的,它是一段塵封的大時代的側影,也是一代人曾經共用的青春記憶,但這段記憶卻在這三十年來的歷史課本上幾乎蕩然無存。在某種人為的幹預下,民族的一段記憶就這樣被抹去了,而相當一部分被「三線」鎖閉在三線城市的人已經被新的大時代所徹底遺忘,一如《闖入者》裡的老趙以及那些老同事們,而他們的子孫輩則幾乎無望地在用悲劇性地方式企圖闖入「新時代」,但結局——無論是遺忘者,還是被遺忘者,遭遇的並共同締造的都是一場悲劇。
《闖入者》在我家附近的四五家影院內都只有寥落的排片——其中一家有較多廳的影院甚至是零排片,而在觀影過程中又陸陸續續有人中途離場。市場的殘酷毫無疑問,但更殘酷的是證明瞭「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這碗中國電影的雞湯根本是無效的,事實上,在我們本土,民族的連民族的都不是。
誠然,90後和80後作為影院的主力觀眾一定是沒有「三線記憶」的,王小帥也吸取了前兩部作品的殘酷市場教訓,選擇了用當代的一個故事並用懸疑的敘事方式做出了相當的努力令觀眾能夠在影院裡坐得住並看下去,從而在最後才牽出隱含的「三線建設」的大時代背景。但焦躁的觀眾們卻大多無法適應王小帥冷靜、隱秘的鏡頭語言以及於無聲處聽驚雷的表現手法,最直接的「槽點」恐怕還是無大明星和情節無爆點,即便在「男孩」墮樓的結局上都毫無情緒渲染的一下嘎嘣脆了,淩厲迅猛的根本無法渲染觀眾情緒——《速度與激情7》幾乎全靠最後那段被無限渲染的「情懷」結尾催眠了整個中國市場,砍下驚人的21億。
但筆者奇怪的是,《闖入者》結局的殘酷不應該會產生最大的內心震撼嗎?從結果來看,大部分觀眾對《闖入者》的結局都是漠然的,片尾字幕一出,立即走人。
沒有記憶的民族,內心必然是空洞的。
細究起來,抹去全民族記憶的並不是某個人,也並不是某個特定的集體,事實上我們每一個人都參與了我們共同的記憶擦除,借用陳可辛導演《武俠》裡的一句台詞,「一個人犯了錯,眾生皆為同謀者。」
如果有更多觀眾更有耐心地看完《闖入者》,如果有更多影院經理更有歷史擔當、社會責任地增加哪怕多一場排片,如果其他導演、製片方更有理想地創作不愚民、不投機的電影,那些仍然在縫隙裡喚起民族記憶的努力或許就能夠滴水穿石。
From 陳昌業
《闖入者》被「謀殺」誰之過:眾生皆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