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讀的書,有沒有存在價值?其實靠著資助、公帑來支撐的,不止是文學,還有很多藝術、創作、哲學,甚至科研都難以避免。單純以市場和銷量來判斷事物的高低,大概脫離了現代社會的合理認知。

但錢還是有限,垃圾也是太多,例如我認為所有星座分析書都是毫無意義,但誰有資格作法官,判斷公款要用在誰的身上?部份人認為完全沒有,所以只能交給票房,由銷量作唯一客觀標準。但自由市場顯然不能平衡大眾所無法消化的高端產業,於是合理的機制,是由專家組成一個認證體系,以盡可能把具質素的事物保留下來,並等待大眾成長,又或讓高端衍生出流行產物,或可自給自足。

我在中學時因為教科書有白先勇的〈驀然回首〉,就讀了他一些小說散文,又因為朱自清的〈背影〉,又讀了他更多作品,後來還讀了巴金的「家春秋」和「霧雨電」兩個系列,又或三毛甚至老舍的一些作品。當時中文老師跟我說︰「想不到你讀那麼悶的東西。」

那時我才發覺,原來讀一本書,最重要考慮的,未必是一本書是否值得讀,而是讀起來悶不悶。就算這不是真理,但至少身邊的人,甚至老師都會這樣想。

很多人覺得,這個時代的人已經不閱讀,在網路「多過三句唔會睇」幾成定律;就算讀,都是困在回音箱,只看自己認定的東西,所謂「讀者跟作者進行思辯」僅為一種理想;又或一切都講求 soundbite,不做標題黨,不民粹不煽情不誇張,就沒有任何讀者。這種氣氛底下,追求文學創作,甚至僅為文字上的精煉,也變得甚是多餘。

要把問題歸咎於時代很容易,然而有些人性的核心,還是不會變的,例如人們依然渴求心靈的滿足,即使澎湃的網路資訊可以麻木感官,讓人一直看著手機,但是人亦會成長,亦會覺醒,需要越來越多讓人精神飽滿的文字,要求也會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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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幾年聽說人們把香港流行曲歌詞列入文學課裏,還上了報紙,在我看來,這應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文學本來就是平常生活裏周遭的文字。《水調歌頭》本來就是歌,不知道那時算不算流行曲;羅密歐與茱麗葉本來就是劇本,但不是在 TVB 播,而是在舞台上演。

不知道從哪時開始,香港人把「閱讀」與「文學」捧到上天那麼高,好像閱讀是很張愛玲很高貴高級,而文學又是那麼諾貝爾那麼高深艱澀,於是呈現一種割裂的狀態︰我們上網看博客、寫潮文、讀劇本、唱歌詞通通都不算文學,也不敢稱為文學,只有未聽過的作者、未揭過的書本、未見過的用字才算為文學,並敬而遠之。驚好悶。

與其說人們想去認識甚麼是文學,不如說,我們好像一直在把各種東西排斥於文學之外,這不算,那也不算。這讓我想起另一邊廂的哲學。雖然沒有哲學人把黃子華甚至李小龍的理論,當成真正的學術作推論研讀,但亦會任憑群眾把他們聯想到哲學,成為學術在普通人中間的一種代表、一種形象、一種世俗的形態。

當然總會有些人,讀了兩本李天命,就自以為哲學家,講句早晨都要語理分析一下,令人煩厭,亦有那些偽哲學如「心靈雞湯」,延續自古 (柏拉圖) 年代就有的廢話,但凡此種種,卻有可能導向《蘇菲的世界》,讓人慢慢接觸深入的思考與探索,構築一個有梯級的學術體系金字塔。

文學不是沒有專家,也不是沒有大師,沒有的,是整個社會對體系的信任。人們對專家不信任,對創作人不信任,甚至對作品也不信任,因為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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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年來,很多精彩的文字創作是被忽略,或是沒有得到應有的欣賞。有的是歌詞,有的是 blogger,有的是專欄,有的是廣告,有的是潮文,有的是劇本,有的是網路小說,有的是球評影評政評。但是當「文學界」僅僅為「出版界」,沒有出版的就沒有受到文學上的重視,那麼在這個沒有人買書,沒有人在地鐵捧讀的年代,自然出現所謂「文學已死」的結論,雖然事實並非如此。

是因為有很多粗口講得很精煉的 Blogger 或 FB activists,人們才會感受到廣東話粗口的魅力;也因為很多一氣呵成、笑中有淚的奇異潮文,我們才發現文字是如何激發起想像力。雖然我們不齒於內容農場的誇張標題與虛假內文,但這種下標題的方式,卻實在改變了整個網路文字生態,甚至寫作人的思維。

語言和文字一直在改變,以配合人類生活方式的演化,和寡不一定源於曲高。

(圖:位於大阪鬧市的舊書店)


 死的不是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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