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喬布斯的遺產對蘋果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庫克:喬布斯認為,大部分人生活在狹小的箱子中。他們認為,自己無法對事情產生太大的影響,帶來大的改變。我認為,喬布斯會將這種情況稱作「受限的人生」。與我見過的其他人不同,喬布斯從不接受這種哲學。

他要求我們每個人(蘋果當時的高管團隊)拒絕這樣的想法。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就能推動事情的改變。如果你認為能實現的成就是無止境的,那麼你就可以改變世界。

這就是喬布斯人生的主線,也給他帶來了偉大的創意。在實際行動中,他將這種精神帶入了蘋果。

其他一些事情在這種哲學的基礎上發生,從我們專注的小問題發展成為了全球最優秀的產品。而為了開發最優秀的產品,你需要擁有一流的技術。喬布斯認為,如果蘋果能做到這一點,即為人們開發優秀的產品和工具,那麼人們就能完成偉大的事情。他認為,這將是他對世界最大的貢獻。我們仍然相信這一點,這仍是蘋果的核心。

科技行業存在一種痼疾,即對成功的定義在於實現數字的最大化。你能獲得多少次點擊?你的活躍用戶數是多少?你賣出了多少台產品?科技行業的每個人似乎都想看到大數字。喬布斯從不會這樣做,他希望使產品最優秀。

在我來到蘋果之後(庫克於1998年從康柏離職,加盟蘋果),這給我的思想帶來了改變。此前我主要工作於Windows世界,而這一世界中數字很重要。目前仍是這樣。

當蘋果關注有哪些行業可以進入時,我們會問這樣的問題:這一行業背後的主要技術是什麼?我們能帶來什麼?如果這樣做,我們能否給社會帶來較大的貢獻?如果我們不能,不能掌握關鍵的技術,那麼我們就不會去做。這樣的哲學直接來自喬布斯,目前仍彌散在公司的每一個角落。我希望永遠如此。

問:這樣的哲學是否影響了關於Apple Watch的決策?

庫克:是的。

問:你手腕上的是否就是Apple Watch?

庫克:是的。請看,我的日程表在這裡,而這裡是時間、日期和氣溫。這裡是蘋果的股價。這裡是我一天中的運動狀況。你也可以查看昨天的情況。今天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消耗足夠多的熱量。

當你關注手錶時,這裡的主要技術是軟件和用戶界面。你要與一個小屏幕打交道,因此需要發明全新的輸入方式。在手機、平板電腦和Mac電腦上適用的輸入方式並不適用於較小的屏幕。

大部分開發智能手錶的公司並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他們仍然採用我們為iPhone設計的縮放和其他手勢。

在手機上試用這些功能,你會發現這些功能無法很好的發揮作用。因此我們需要新的點子,例如Force Touch。在較小的屏幕上,你需要在用戶界面上加入多一種元素。只要略微用力按壓,你就可以啟動另一種隱藏的用戶界面。從某種方式來說,這會使屏幕變得更大。

這是我們花費了多年時間才認識到的情況,也是我們反覆嘗試、反覆優化取得的結果。不要在沒有準備好之前就推出某款產品,請保持耐心。這就是我們對待手錶的方式。而我們不是這一領域的第一家公司。

我們不是推出MP3播放器的第一家公司,不是推出平板電腦的第一家公司,也不是推出智能手機的第一家公司。但我們推出了第一款當代智能手機,也將推出第一款當代智能手錶。

問:iPod推出於2001年,當時人們對其期望不大。當蘋果2007年推出iPhone時,人們有着極高的期望。那麼對於智能手錶,情況又是如何?

庫克:關於iPod,當時人們對蘋果的期待確實很低。那時,許多人都不看好iPod的定價。

誰會想要這樣的產品?誰會去買這樣的產品?我們聽到了許多老生常談。而關於iPhone,我們勾起了市場的期待。我們說過,我們想要佔領市場的1%,即第一年賣出1000萬部手機。我們設定好了目標,而最終結果比目標還要略好。

關於手錶,我們沒有設定目標。手錶需要配合iPhone 5、6或6 Plus去使用,因此這一市場存在天花板。不過我認為,Apple Watch的銷售將會不錯。我對這款產品感到興奮。我每天都使用Apple Watch,已經不想離開它。

問:當iPhone剛推出時,市場上並沒有第三方應用。18個月之後,由於蘋果將手機開放給應用開發者,iPhone的價值變得完全不同。那麼關於手錶,你預計將會走什麼樣的發展路線?

庫克:正如你所說,開發者是手機的關鍵。同樣,他們也是iPad的關鍵,尤其考慮到他們針對平板電腦對應用進行了優化,而不是簡單地放大了iPhone應用的尺寸。他們也將是手錶的關鍵,絕對如此。

當然,這次我們一開始就看到了這樣做的重要性。去年11月中旬,我們發布了軟件開發套裝(SDK)。因此,當Apple Watch今年4月開售時,用戶將獲得許多第三方應用。這裡會有足夠的應用來滿足人們的想象。

問:許多人都很難想象手錶究竟有什麼用途。

庫克:是這樣。但人們也沒有意識到,關於iPod他們需要什麼,關於iPhone他們需要什麼,而iPad更是遭遇了激烈的批評。批評家會問:「你為什麼需要這樣的東西?」坦白地說,我們所完成的任何革命性舉動最初都不在預料之中,只有回顧過去人們才會看到它們的價值。或許手錶的情況也會是這樣。

問:你談到了,喬布斯不希望人們被束縛,而其中一部分在於,喬布斯堅持幾乎瘋狂的「優秀」標準。他個人也對此身體力行。目前,你是否扮演着同樣的角色,或者說這樣的質量控制更加分散?

庫克: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工作一直被分散在公司內部。當喬布斯還在時,他也不會控制公司的所有一切,而目前蘋果的規模已達到2010年時的3倍。那麼,我是否要掌控一切?完全不是這樣。這是公司中許多人共同努力的結果,公司文化推動了這一切的實現。

在公司以外的人看來,喬布斯似乎事無大細都會去管,以確保所有電路設計都是正確的,所有配色都是合適的。是的,他做出了許多決策。他的精力令人難以置信。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知道這一點。

他選擇的人協助推動了蘋果的文化。你曾聽說過這樣的故事,當喬布斯走過大廳時,會為他看見的東西令人不滿而發瘋。是的,這樣的事情確實發生過。不過如果據此認為,他控制着蘋果的一切,那麼是以偏概全。他所做的最重要工作是在蘋果內部塑造一種文化,選出優秀的團隊,以及更多的團隊。

喬布斯並沒有被認為是一名導師,但他確實是到目前為止我最好的老師。作為一名老師,他並不傳統。但是他確實非常出色。

我可以舉一個例子。去年,蘋果做成了2000億美元的生意。我們可能是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廠商,也可能是之一。如果喬布斯真的一切事情親力親為,那麼公司是否有可能實現這一成績?完全不可能。

喬布斯最大的貢獻、留給世界最好的禮物在於蘋果及其文化。他非常關注這些。他花費了許多時間設計我們的新園區,這將是留給下一代的禮物。蘋果大學是另一個例子。他希望通過蘋果大學去培養蘋果的下一代領導者,並確保過往的教訓不會被忘記。

問:喬布斯對小型團隊的專註使蘋果受益。不過,隨着蘋果的規模越來越大,保持效率、避免企業官僚主義似乎越來越困難。

庫克:但實際上,這樣做的回報也越來越大。你是對的,這樣的工作很難,而你要避免慣性。但如果你相信,自己沒有被狹小的箱子所束縛,那麼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們正在加強合作,因為情況很明顯,如果我們希望獲得最大的成功,那麼必須是全世界最優秀的合作者。從產品角度來看,蘋果的魔力在於,這是硬件、軟件和服務的交匯。如果沒有合作,你得到的只會是一款類似Windows的產品。一家公司會發展操作系統,另一家會去做硬件,而其他公司去做別的事。目前Android的情況就是這樣。將所有這一切拼湊在一起並不能得到很好的用戶體驗。

喬布斯很早就意識到,垂直整合的模式將使我們能帶來優秀的用戶體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種想法被認為太瘋狂。不過,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看到,他是對的,你需要讓所有一切配合工作。

問:喬布斯總是會說,蘋果和其他電腦技術公司的不同在於,蘋果開發「整個產品」。最初,這意味着開發電腦的硬件和軟件,或是開發類似iPod的產品。但目前,「產品」變得更大。這已經成為了整個「蘋果體驗」,意味着iPhone、iPad、Mac電腦,以及現在的手錶。這些產品需要無縫地支持雲端服務,提供來自藝人和製片商的音樂和視頻內容。這是否仍在掌控之中,或者說我們已開始看見裂縫?畢竟,你們需要維護如此多不同的界面。微軟曾希望使操作系統為所有人提供所有服務,因此也遇到過同樣的問題。

庫克:我認為情況完全不同。微軟遇到這一問題的部分原因在於,他們並不想放棄過往的遺產。

蘋果一直都有這樣的傳統,即做出大膽的決策顛覆過往。當磁盤非常流行時,我們就已經放棄了磁盤。我們並不傾向於通過傳統方式去分散及最小化風險。我們推出了光驅,改變了接口,即使當時仍有很多人喜歡30針接口。其中一些產品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並不是那麼受歡迎。不過你仍需要勇往直前。我們目前仍在這樣做。

因此,我並不讚同與微軟的類比,情況完全不同。是的,情況變得更複雜。當你開發Mac電腦時,這隻是一件產品。但如果你去做手機,希望通過優化,實現最低的掉話率,但你需要與全世界300到400家有着不同網絡狀況的運營商合作,那麼是的,情況確實很複雜。

而跨平台的延續性更複雜。現在,用戶希望從iPhone開始寫一封郵件,但隨後在iPad或Mac電腦上完成。他們希望在所有產品之間獲得無縫的體驗。當你只開發Mac電腦時,這種體驗就只涉及一款產品。但你現在有3款產品,以及雲端平台。因此問題更複雜。這毋庸置疑。

我們試圖避免用戶看到這樣的複雜性。我們不希望讓用戶看到複雜而困難的工程開發。用戶可以以他們希望的方式來使用我們的產品,而不必擔心什麼。某些時候,我們並不完美。這就是你所說的「裂縫」。某些情況下確實如此,而我們會去修復這些裂縫。

我認為,我們的模式中並沒有任何不正確之處。但我們也是人類,因此也可能犯錯。我並不會提出非人類的目標,但我的目標是盡可能不犯錯。我們以往也曾犯過錯誤,我們從沒有做到十全十美。幸運的是,我們有勇氣去承認這一點,並加以改正。

問:但你們仍在對抗慣性。你難道不擔心,這會變成一項龐大的工作?

庫克:不,因為我們並不生活在封閉的箱子里。我們生活在箱子以外。我所看到的是,我們需要堅持定義問題的原則,從而解決這些問題。如果嘗試去關注複雜之處,那麼這將變成不可能完成的夢想。但如果你後退一步,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問題,想想你真正要做的是什麼,那麼我認為,這將不再不可能。

在很大程度上,我們認為我們正試圖證明這一點。看看App Store,我們正在前所未有的規模上去做一些事。這一應用商店里有150萬應用。幾年前是否有人能預料到這一點?我們仍在培育這些應用。我們的用戶希望我們這樣做。如果他們購買一款應用,那麼會希望應用的功能與介紹一致。

問:你們是否會通過某些根本性的方式,放棄喬布斯時代的一些遺產?

庫克:我們每天都在改變。當喬布斯還在時,我們每天也都會改變。不過從核心來說,核心價值仍然與1998年、2005年、2010年時一樣。我認為,價值不應當改變,但其他一切都可以變。

我們現在說的一些話在兩年後看來將會全然不同。實際上,我們現在說的一些話,一周後就會令人感覺不同。對於這樣的問題,我們可以接受。我們認為,有勇氣承認這一點是一件好事。

問:喬布斯一直都會這樣做。

庫克:當然是這樣。我的意思是,喬布斯是世界上最好的顛覆者。這是由於,他從不會永遠堅持某種特定的立場或觀點,而是堅持特定的理念和價值觀。我們希望改變世界,這一事實沒有改變。這是一種宏觀的觀點,也是我們每天前來工作的理由。

問:你是否期待蘋果的新園區?(蘋果計劃於2016年將總部搬入新園區。)在決策做出時,如果你已經是CEO,那麼是否會支持建設這樣的新園區?

庫克:對蘋果而言,關鍵的一點是盡可能避免過於正式,而實現這一點的方式之一在於讓所有人待在一起。這不僅僅是在會議時,也應該滲透到日常工作的方方面面之中,例如在咖啡廳中,或是散步時。

我們並未預料到我們的員工人數增長,因此我們的園區已經不能容納所有人。我們目前分散至數百棟大樓,但實際上沒有人願意這樣。現在,我們將可以工作在同一個園區內。因此,我完全支持新園區的建設。

問:隨着蘋果員工隊伍的規模擴大,不同年代的人在一起工作,更多新人到來,這樣的文化如何傳遞給新員工?是否有一些事情需要被系統化?

庫克:我並不認為這是系統化,但從員工培訓開始,我們確實在做一些事。實際上,從面試時,這樣的事情就已經在發生。你會挑選符合公司文化的人。儘管你會想要多樣化的團隊,團隊成員有着多樣化的經驗,能解決各種問題,但你也希望人們遵循同樣的哲學。這不是被動的接受,而是深深地相信。

隨後是員工培訓。在全球整個公司範圍內,我們都在這樣做。隨後還有蘋果大學。在這裡,人們將了解以往發生的事件並進行分析,從而理解當時的決策是如何做出的,為何有這樣的決策,成功是如何實現的,以及為何某些時候遭遇了失敗。這些事情都帶來了幫助。

最終,企業領袖需要定調。這不僅僅是CEO的工作,也是整個公司範圍內領導者的工作。如果你謹慎地選擇領導者,那麼他們也將選擇合適的員工。

問:我注意到,在喬布斯曾經的辦公室門前,他的名牌仍貼在旁邊。

庫克:是的。

問:這是為什麼?在未來新的辦公樓中,你是否還會保留這樣的做法?

庫克:我尚未決定在新辦公樓中我們要怎麼做。不過我希望將他的辦公室保持原樣。某一天,我曾和喬布斯的遺孀勞倫前往那裡,而辦公室的白板上還有喬布斯女兒畫的畫。夏天的時候,我帶喬布斯的女兒伊芙去那裡,她在那裡看到了幾年前的畫。

最開始,我個人並不太願意去那裡。那裡對我意味着太多。現在,去那裡能給我帶來許多感觸,不過我並不是經常過去。

我不知道,隨時間推移,我們將會怎麼做。我不想搬入那間辦公室。我認為,喬布斯是不可取代的,因此任何人想繼續使用那間辦公室都不太合適。他的電腦仍然像以往一樣在那裡,他的桌子和書也是。不過,勞倫將一些東西帶回了家。

我不太清楚。喬布斯的名字應該還在門上。事情就應該是這樣,這樣做令我感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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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訪蘋果CEO庫克:「箱子」之外思考的哲學是喬布斯的可貴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