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片)

倦澀的雙眼半開半合,抵達機場沒多久便被客戶的寶馬接走,直驅灣仔某棟商業大廈。不是故意說「某棟」,而是真的忘了大廈的名字。雖在車內睡了片刻,下車時還是一片朦朧,直至走到大堂的升降機前面,那陣讓人神經錯亂的香水味撲鼻而來,我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醒了。

「Is that Ralph Lauren?」我看著她在升降機鏡門前的倒影問。那位女士困惑的轉過頭來,目光四處一撒,表情是 are you talking to me 的狐疑,跟著看看自己的手袋,再望著我說,it is a Fendi。儘管看見她無名指上那隻巨鑽,我還是糊塗地說:「我意思係你啲香水。」聽我這樣一問,她的臉珠一紅,語氣卻平淡如水:「難以置信,do you flirt with every candidate you are going to interview?」

今次真係醒晒。

「我一陣 interview 嗰個係你?」我瞪大眼睛問。

她抬頭望著升降機上的數字,沒有說什麼,從鏡門的倒影卻清晰看見她比了一個 oh my god 的口形。

簡單交待一下背景。

客戶的兒子畢業後在矽谷工作了一陣子,回港後跟父親說要成立自己的公司。詳細的對話是怎樣,無從稽察,但根據客戶的複述,這個兒子大概說了句「人哋殼王打本畀個仔開咗間 venture capital」,於是一年後客戶便打本給這個兒子在灣仔開了另一家 venture capital。作為父親的不放心,希望兒子找個穩當的人幫手,他本來重金遊說我,但我當然不會就犯。唔係嫌錢腥,而係我根本唔識,你話開 private equity 都還好,起碼係「正正常常」嘅投資,有咁多個 model 畀你跟,識計數唔會輸得去邊。VC 完全唔同,風險投資喎大佬,分析嘅係高科技,理得你有冇收入支出,扑中一間 Airbnb 就話啫,扑唔中就風投變瘋頭。

And of course I am way too handsome to be a 瘋頭。

於是客戶便找了很多個朋友為他的兒子引薦適合的 candidates,咁當然嗰啲所謂朋友都唔識咩叫風投,吹兩嘴話自己識得什麼是 disruptive 便自稱風投專家但其實引舊經據舊典,做過 hedge fund 做過 fundraise 做過 fixed income 就話自己知道乜嘢係風投,搞笑,turns out 連我都 in 過佢哋。

客戶這個兒子其實都有啲料到,到他手上的 candidates 個個都睇唔上眼,唯獨是他在自己的圈子裏,認識了一位他很想羅致旗下的人才。當然,客戶仍是不相信兒子的眼光,所以便叫我到他公司「幫一幫眼」。好就好在兒子完全不介意,還輕鬆地在電話跟我說了一句,you will be amazed by this lady。

故事的始末就是這樣,so here I am,embarrassed,sipping my coffee,being stared at by this beautiful lady sitting across the table,waiting to be amazed。

想了三秒鐘是否應該以一句「頭先唔好意思」作為面試的開場白,但還是覺得扮咩事都冇發生過會 professional 啲。

「More out of my own curiosity than a need to ask you ,你三年前嗰份工其實係做乜嘢?」我瞄一瞄她的履歷問。

就由這個問題開始,我們便談了超過一小時。所謂三年前嗰份工,其實是在一家巨無霸科技企業的一個我早有所聞的神秘部門。雖然她只是部門的一個小角色,但已經足夠她令我像一個小學生般陶醉地聆聽她娓娓道出種種所見所聞。

蠢人和聰明人一樣,不可能知道世界的盡頭在哪裏;但蠢人會以為自己看得見世界盡頭,聰明人卻知道自己的侷限在哪裏。面前的女士便是這樣一位聰明人,努力在探索世界盡頭,而在這探索過程已經走了一萬八千里路,普通人在她的世界都是原始人。

幾乎是請定她了,只是。

「對上嗰兩年,你冇做嘢?」我一直留意到她的履歷有兩年空白期。

突然,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的自信一掃而空。

久久開不了口的她,垂下了頭。

「係?」我溫柔地催促著。

「有,有做嘢。」她終於說,抬起頭。

「咁點解冇寫落去?」我凝視著那雙眼珠。

「我驚唔係人人接受到。」她迴避我的眼神。

「你份工,唔係人人接受到?」我的好奇心極速膨脹。

「係,至少我老公到而家都接受唔到。」她說,her voice cracking。

你老公唔接受你,我接受你,我看著那張零毛孔的臉,幾乎想這樣說。

「咁點解嗰陣時你要做?」我幾乎想摸摸她的頭。

「貪玩,好奇,想搵啲快錢,又唔想用腦。」她坦白得讓我吃驚。

我已經猜到她幹了什麼,心裏有點痛,點解佢要咁作賤自己。

「搵到好多?」我試探。

「十萬八萬一次。」她坦然。

好一句「一次」,明顯是 deal-based,舖舖清。十萬八萬一次係有啲貴,不過我願意畀。

「咁其實你要做啲咩?」我稍稍傾前問。

「乜嘢都唔使做,淨係喺一個地方裏面,瞓同食。」她說。

我再看一看她的履歷,想睇睇佢係唔係姓盧。

「我好開心你冇繼續做落去。」我口不對心說,因為其實我心裏面係想講「你會唔會做埋我呢單」。

「你估到我做乜?」

我點點頭。

「Wow,好少人會估到。」

「雖然我冇 check 過,但其實我成日懷疑自己 IQ有 157。」

「呢個職業喺香港點叫?」她誠懇地問。

「等我諗諗。」我說謊,因為我不想比喻眼前的美人為一隻家禽。

「我其實諗到,不過唔知啱唔啱。」她認真地想了想說。

「講嚟聽吓。」我忍著笑說。

「凶宅驗證員。」

都話㗎啦,聰明人是喜歡探索世界盡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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