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翻譯/ 蒲草 呂倩 崔雋 常芳菲 ，文/ 蒲草，製圖/ 托馬斯
「中國要給韓國一點懲罰，但中韓關係不能走得太遠。新形勢下，中國具體怎麼對策，需要精算，要破掉韓美接近，中韓疏遠的陰謀，把危害降到最低。」
正在向中國市場凶猛前進的韓國娛樂業，最近遇到了政治層面傳導而來的麻煩。對於牽扯其中的中韓兩國從業者而言，最大的困擾在於，他們都不知道這場麻煩的範圍邊界、執行力度和終止時間點究竟在哪兒？
「中國沒有官方宣布禁止韓星，但是我們覺得中國正在這麼做，而且是因為薩德系統。」一位韓國娛樂業人士在與《三聲》記者溝通中也如此說道。
幾乎可以確定，出於對韓國決定部署「薩德」系統而引發的不滿和憤怒，中國正在直接或者間接的展現出一系列的經濟反制手段，在兩國經貿往來和人文交流中佔據相當比重的娛樂行業，註定將成為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這種有意模糊處理的「調控政策」，既能夠通過廣電機構和市場自保的雙重作用發揮一定威懾力，又能夠擁有一定的調整空間和餘地，不至於過度傷害正在進行和規劃中的雙邊合作。
「不發布、不闢謠」
根據《三聲》記者的了解，這項被媒體稱為「限韓令」的「調控政策」，各個廣電單位和在線視頻網站，目前都沒有接到明確的書面信息通知，相關精神有可能是在央視和關鍵地區廣電通過「口頭方式」傳達。
有尚無法證實的消息顯示，央視內部在7月29日收到總編室通知，「近期凡涉韓內容均禁止在央視節目中出現，節目包裝中禁止出現韓國包裝元素。」
一位民營影視公司高層告訴《三聲》記者，此類政策文件通常不會向民營企業和合資企業發放，只在電視台、廣電局等國家公職機構中流傳，而諸如「近期」等詞彙並無明確解釋，在實踐操作中電視台和製作機構絕大多數以央視為準。
另有消息人士表示，目前的」調控政策」來源並非是宣傳系統高層部門，而是以廣電總局為主導推動，決策層級的高低往往決定着相關政策的執行力度和時間持續性。在韓國廣播通信委員會副委員長金在洪看來，「看似中國中央政府沒有下達統一的指令，各級地方政府和民間企業在高度關注事態的發展，也有跡象表明中央政府方面有一些舉動，有可能實行階段性的限制措施。」
執行此輪「調控政策」最有力度也最為明確的是各地廣電機構，在線視頻網站相關負責人則表示目前的韓劇引進內容還沒有受到影響。有媒體報道，湖南衛視已經在撤換一部電視劇中的韓籍女演員。
根據金在洪於8月1日的記者會發言可知，其原定於7月28日訪問江蘇電視台的行程被臨時取消，「中國方面比較迴避與韓國高層公務人員之間發生接觸。在與中國各地廣播領域交流合作時，感受到遭遇重大阻攔的預兆。」
另一位剛從韓國回來的民營娛樂內容製作公司總裁向《三聲》記者表示，目前韓國同行處於比較焦慮的狀態，在本月1日和2日已經開始陸續收到來自中國合作方取消合作或者延期的通知。一位已經決定將項目簽字延期的中國公司負責人向《三聲》記者說道，「主要是電視台方面對於這個風險很敏感。」
「儘管該消息未被證實，投資者似乎因此變得舉棋不定」，霸菱資產管理韓國有限公司股票主管Hyun Choi表示。上述民營娛樂內容製作公司總裁也表示，「暫時不推進具體的項目合作，關係還是要保持，靜觀其變。」
7月25-29日曾在中國各地進行訪問交流的金在洪，如此描述他所接觸到的中國同行的擔憂，「見到的中國企業家們都表示，目前的兩國政治情況，無法在包括向韓國進行新投資等經濟交流上開展新的業務，已經進展中的項目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
實際上，中國這一輪富有針對性的做法，在7月8日韓國正式宣布部署「薩德」導彈系統之後，便已經開始醞釀和準備，相關從業者陸續接到風聲與暗示，經過媒體不斷曝光和韓國人士陸續表態之後，于本周達到影響最大值。
來自彭博新聞社的消息顯示，韓國股市中的娛樂類公司股票和消費類公司股票在過去四天始終處於大幅下跌態勢。其中包括擁有阿里巴巴投資的SM娛樂公司、擁有騰訊和微影投資的YG娛樂公司、三年內和華誼兄弟聯合製作六部影片的韓國電影發行公司showbox、韓國付費電視TV N的媒體節目提供商CJ E&M，在中國有影院布局的韓國最大的影院公司CGV等。
漢城現代證券公司分析師Lim Min Kyu認為，股票的下跌應該和中韓關係惡化、中國對韓國娛樂內容的限制有很大關係，「韓國娛樂公司大都依賴中國市場，如果不能在中國舉辦演出或者音樂會，將給公司發展帶來很大問題。」
一位熟悉韓國股市的投資人向《三聲》記者介紹道，「韓國股市在亞洲範圍內表現很好，7月份在接近4年新高附近徘徊。韓國資本市場中很大一部分屬於境外投資人，換手率和活躍度超過香港股市，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他們的市場比較健康，投資人比較看重一個公司的基本面，不至於對股價的反應忽上忽下。」而韓國娛樂公司三巨頭中的SM娛樂和YG娛樂今日股價也迎來止跌反彈，呈現上升趨勢。
在8月2日採訪中，一位熟悉中韓文化娛樂行業的從業者向《三聲》記者說，通過取消和減少雙方某些低級別接觸，造成一種「不發布、不闢謠」的暗示，市場可能會出於安全考慮減少引進韓國的演員和內容，「雖然不是明確封殺，但也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我不是單純買了一把股票」
對於韓國娛樂工業所採取的「調控政策」，註定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着中國娛樂玩家。
目前中韓兩國在娛樂行業的整體趨勢是，在亞洲娛樂內容生產能力中佔據制高點的韓國，正在成為饑渴于優質娛樂內容的中國市場的供給工廠。基於項目層面的單純交易已經成為上一階段的合作形式，中國娛樂行業的重要玩家通過投資收購、引進人才和合資公司等形式將兩國娛樂工業的合作程度加深。
截止目前，包括華策、華誼兄弟、騰訊、搜狐、復星以及萬達等中國娛樂業公司都在積極參股韓國影視製作或者公司投資。同樣，韓國公司也不肯錯過影視作品出口的機會，以CJ娛樂公司為首的一批娛樂公司紛紛在中國尋求合作並進行產業布局。
目前所出現的股價下跌現象，對這些已經大舉投資韓國市場的公司而言，股價殺傷力是有限的，因為他們的目的在於資源、人才和生產能力。「對於我來說，我不是簡單地做了一次二級市場投資，我也不是單純買了一把股票。雖然在我們投資之後股價在走高，當時本身是一個好的投資時機，但是我們肯定不是只滿足於此。」一位操盤過重要對韓投資案例的投資人對《三聲》記者說。
中國市場和資本不僅改變韓國娛樂行業的權力結構和生產機制，也形成了新的產品形態和商業模式。
人才流動成為兩個工業體系之間日益頻繁的行為。在目前大部分的中國綜藝節目團隊中，幾乎都有着韓國技術工作人員的身影，而劇集生產也有着同樣的現象。在今年4月的採訪中，SBS的一位高層向《三聲》記者說，「《來自星星的你》、《繼承者們》、《running man》的導演們已經全部都離開了，我們進行了很多的威脅，最終都沒有發揮作用。因為中國提供的機會太大了，錢也是非常多，SBS沒有能力與其相抗衡。」
中韓合拍片是重要合作形式之一。根據中韓兩國電影合作協議，這樣做會使韓國電影不受進口電影的條件制約，甚至可以享受國產片待遇。就在6月12日，CJ E&M發布未來兩年的中國市場計劃，此前，中韓合拍片《重返20歲》在中國取得3.7億元的票房成績。上海市文化廣播影視管理局局長胡勁軍表示，未來上海要打造中韓合拍片基地，引進韓國影視資源的同時，推進上海影視公司的熱情。
中國政府的海外劇審查政策以及《太陽的後裔》的極大成功，很大程度改變韓劇的生產模式。韓方人士表示，「雖然是韓國製作的電視劇，但最大的受益者是中國，中方大約支付韓方50億韓元，中方賺取的利益大約是韓方的25倍。」更多韓劇將採用中方的投資整體拍攝，兩個市場同步播出，商業利益從中國市場回收。目前採取這種製作模式的韓劇並不在少數，其中部分尚沒有進入審批階段。
中韓兩國一直在尋求更為對等的內容輸出方式，而不僅僅是韓國在內容和利益上的「順差」。2016年，SBS決定採取更為靈活地對華合作策略，願意做出國有電視台不可能做的某種讓步。「我回到SBS電視台後，會着力研究一下怎麼樣能把中國優秀的電視劇引進到韓國且被韓國的觀眾所接受。」韓國SBS電視台電視劇本部長具本劤在4月表示。
此輪針對韓國娛樂行業的「調控政策」所造成的真正影響，並不在於具體項目的存廢和進度，而在於留給這種正在快速形成的產品形態和合作模式多少的活動空間。
根據韓國媒體《首爾經濟日報》8月2日所報道的限制方針，將會禁止新成立的韓國文化產業公司投資、禁止韓國偶像組合進行1萬名以上觀眾的公演、禁止事前製作簽約之外的韓劇等韓國放映物（包含合資）、禁止韓國演員出演中國電視劇等。目前《三聲》記者無法證實或者證偽，但這個詳細列表中透露着較大程度的嚴格限制。
這一次「調控政策」直接受到國家外交行為的影響，又需要支撐和服務於外交，並且受到民族主義等情緒的衝擊，反過來再度加劇了「模糊的威懾力」。在《三聲》記者的採訪中，所有的信息源都要求匿名，仿佛宋仲基中國粉絲組織在這幾天的統一做法：「不轉發，不給熱度，不回復黑酸，不要求帶話題。」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金燦榮對中韓關係現狀的看法，或許對理解此輪「調控政策」有一定啟示。「中國要給韓國一點懲罰，但中韓關係不能走得太遠。新形勢下，中國具體怎麼對策，需要精算，要破掉韓美接近、中韓疏遠的陰謀，把危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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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喧囂的「限韓令」背後：模糊處理、威懾力和真正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