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評論

全球超過190個國家的政府首腦將於本月底齊集法國巴黎,召開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協議第21次會議(COP21)。雖然會議結果未許樂觀,因為各方正激辯協議內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全球企業的營商環境將有翻天覆地的改變,香港亦不例外;各國的改變速度雖然有快有慢,但改變方向卻相當一致,就是於2050年趨近並最遲於本世紀末轉型為「零碳經濟」。

香港商界過去對氣候變化議題大都泛泛而談,部分人採取觀望態度,反正仍未「殺到埋身」;更多企業存有誤解,以為這是利人多於利己的環保問題,而非與營商成敗息息相關的經濟問題。過去很多聯合國峰會務虛多於務實,往往淪為各國元首拍照留名的場合,為何今次例外?

皆因今年該簽的協議應早於6年前在哥本哈根簽訂,更因過去幾年氣候變化加劇的證據確鑿,因此能避開浩劫的空窗期只餘10至15年,各方均明白拖無可拖,所以痛下撒手鐧是唯一選項。

零碳經濟 勢在必行

今次談判採取由下而上的策略,至今已有150個國家提出「國家自主貢獻」,亦即「自主減碳承諾」(Intended 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 INDCs),所以即使峰會未能達成有法律效力的一致協議,減碳勢頭不會停頓,營商環境將無可避免地出現結構性改變。

氣候變化的科學十分複雜,所以最權威的分析要依靠全球830位科學家合力而成(詳見《政府間氣候變化委員會第5號報告書》);氣候變化的經濟學同樣複雜,所以連這方面的研究先驅、前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師、《氣候經濟學》(The Economics of Climate Change)作者史頓爵士(Lord Nicholas Stern)也公開承認錯誤,表示低估氣候變化的災難性影響,因為全人類「正在玩俄羅斯輪盤,分別只是用兩粒或一粒子彈而已」。

要了解巴黎峰會為何會催化經濟結構轉型,必先弄明白三組概念和背後的科學與經濟邏輯。

今天地球平均溫度已比工業革命前上升攝氏0.85度,氣候變化帶來的災害已愈趨頻密。要避免科學家公認的危險界線,即升溫不超過攝氏2度,人類活動產生的溫室氣體便必不可超越一個「全球碳配額」——按照目前的碳排放量推算,這個配額將於10至20年內耗盡。

根據美國研究組織「氣候中心」分析,香港是全球首10個最多人口受氣候變化影響的城市之一。若全球平均氣溫比工業化前上升攝氏2度,香港的居住地將有31%會遭海水淹沒;若上升攝氏4度,將有46%會遭淹沒【註1】。雖然海平面上升的過程可能需時逾200年,但由於極端天氣日趨頻繁,香港人「水浸眼眉」的噩夢大有機會於未來數十年發生。其實,大家想深一層,便明白無論香港市區屆時淹沒三或四成都無關宏旨,因為即使浸了一個港鐵站也會令全市癱瘓,市不成市,遑論什麼可持續發展。

科學現實無法改變——只要人類社會的碳排放量高於大自然的吸納量,氣候變化便會持續下去。因此人類要在「全球碳配額」的框架下生存,唯一辦法是扭轉全球發展模式,達致「零碳經濟」,即溫室氣體淨排放量等於零。各談判方對這目標並無異議,唯一分歧是達到「零碳經濟」的綠色G-Day應定於哪一年;世界銀行預計在2100年,而多數國際非政府組織則倡議在2050年。

試想,今天香港連一個商用太陽能或風電站也沒有,全城68萬輛汽車大約只有2000輛是電動車,但G-Day是要百分百採用可再生能源,汽油柴油石油氣車輛須全部絕跡,包含石油製品的消費品一律消失。究竟有多少企業準備好迎接這「美麗新世界」?

高碳資產 避免鎖死

城市發展須要長期投資,無論基建、交通、房屋、新市鎮或大型產業,動輒需要數十年回本期,所以政府或企業對未來的展望馬上會影響今天的決策。如果決策者視野狹隘,把資金投放在產生大量溫室氣體的「高碳資產」,最終只有兩個結果:一是由於減排需要而收緊法例,資產提早報廢停用,導致公眾或投資者損失;二是任由資產長期使用,增加碳排放量而令「全球碳配額」提早爆燈。這就是「鎖死效應」——即一旦投資「高碳資產」,必定帶來社會損失。

綠色和平剛發布一份關於2015年中國煤電投資的調查報告,指中國政府部門於2015年1至9月底之間審批並公布的煤電項目數量達到155個,如果全部建成並使用,或將增加約1.4倍碳排放量【註2】。與此同時,中國政府已正式公布「自主減碳承諾」——中國碳排放絕對值於2030年左右達到頂峰並開始下降,2030年的碳強度比2005年下降60至65%。這批煤電廠若真建成,到了2030年「正當盛年」,屆時要停產還是繼續運行?損失該由誰負擔?社會須在今天而非2030年作出抉擇。

國際能源市場對「石油頂峰」何時出現已爭論多年,鑑於「全球碳配額」已成國際共識,估計有三分二石油蘊藏量永遠毋須開採。荷里活影星狄卡比奧等名人聯同400家投資機構,代表2.6萬億美元資金,決定出售並不再投資石油煤炭類股份,這正是避免鎖死高碳投資的社會運動。國際組織350.org的香港分支正聯同環保團體號召市民參加11月29日的「全球氣候大遊行」,正是響應「拒投資化石燃料企業」的訴求。

5年前特區政府決定興建港珠澳大橋,已經「鎖死」每天多幾萬輛車進出香港,不僅增加空氣污染,更是典型的「高碳資產」(除非大橋只准電動車通行);反之,如果當初決定興建鐵路橋,碳排放可以通過改造發電燃料而持續降低。

按此分析,投資估算逾1400億元的機場第三條跑道亦屬「高碳資產」,因為「三跑」運作40年會「鎖死」額外1.7億噸碳排放,兼在全球升溫攝氏2度的形勢下,也可能遭到淹沒,但未見政府決策以此作為關鍵考慮因素(詳見公共專業聯盟、香港地球之友及香港海豚保育學會發表的《機場「三跑」社會代價及回報評估報告》)。香港政府調整策略以滿足「零碳經濟」的要求,在巴黎峰會後更無法迴避。

洞悉氣候 發展有道

國際大企業對氣候變化帶來的結構性改變並不抗拒,它們最擔心各國政府舉棋不定,政策多變,構成投資風險。多個商界組織共同成立「We Mean Business」聯盟,本港中電集團也是活躍成員之一。它們呼籲各國政府達成巴黎協議,以遠早於本世紀末前達致「零碳經濟」為目標,並且制訂政策鼓勵商界大規模投資低碳經濟。

社會能否踏上「洞悉氣候」(climate-informed)的發展路向,即在氣候變化的環境中能保持良好表現而非變得脆弱,是未來存亡的關鍵。今天特區政府大談開發土地,不是填海就是開發郊野公園,究竟是否「洞悉氣候」頗成疑問。

例如最近政府在獅子山郊野公園旁的大窩坪賣地,為了開闢2.1公頃地盤建屋而須清理並鞏固12公頃陡峭山坡,比例是1:6,遠超正常水平。將來極端天氣的頻率增加,一天之內降雨500毫米的日子(相等於連續7小時「黑雨」),上世紀平均117年出現一次,到了2050年這種極大暴雨平均15年便出現一次。

假設豪宅建成入伙而有50年壽命,業主在「有宅之年」很可能面對3次今天香港人在有生之年從未遇過的暴雨;石隨雨落,住客須靠未經考驗的擋土牆保命保資產,為何市民要冒上這種不必要的風險?

面對海平面上升,維港兩岸的市區無險可守。英國倫敦市尚可靠加高泰晤士河出海口的堤壩以防止海潮入侵,但港島或九龍半島根本無法設立同類堤壩。發展局局長陳茂波念茲在茲的東大嶼人工島也面對同樣困境,除非人工島加高10幾米,但這又牽涉巨大額外成本和可能難以克服的環境障礙。

更有甚者,世界銀行報告列出全球20個沿岸水淹損失最大的城市,第一名是廣州,第十名是深圳【註3】。即使香港有辦法力拒水淹,當周邊城市陷入災劫時,如何能維持交通貿易?如何能確保供水供電?如何能制止氣候難民?工商企業能夠馬照跑、舞照跳、錢照賺嗎?

氣候危機錯綜複雜,如果社會領袖缺乏「洞悉氣候」的前瞻能力,他們自身就是城市發展最脆弱的環節。

低碳創聚 刻不容緩

世銀報告同時引述國際研究,當城市溫度在攝氏20至25度以上,氣溫每上升1度,生產力便下跌2%,甚至令勞動力萎縮,這對地產建造業界恐怕已非陌生。如何通過創新的城市規劃、建築和工業設計,創造「洞悉氣候」的發展路向,相信很多專業界別要急起直追。公民團體低碳想創坊推出「低碳創聚」平台,正是激發跨界別創新應變的重要一步【註4】。

企業推行碳審計和針對核心業務進行氣候風險評估,是適應「零碳經濟」結構轉型的第一步。可惜大部分香港企業對此認知不足,更由於香港交易所推遲公布「環境、社會及管治報告」指引,不少上市公司已延誤早應開展的準備工夫【註5】。

全球最大汽車生產商福士集團,由於偽造污染和碳排放數據而陷入危機,甚至有破產之虞;全球市值最大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集團涉嫌隱瞞氣候變化風險的數據而被美國紐約州調查……如果香港商界對巴黎峰會引發的範式轉移漠不關心,恐怕會鎖死更大損失,令恐怖襲擊顯得微不足道。

註1:詳見www.climatecentral.org。

註2:詳見綠色和平報告Is China doubling down on its coal power bubble?,2015年11月。

註3: 詳見世界銀行報告Shock waves: managing the impacts of climate change on poverty,2015年11月。

註4:詳見「賽馬會低碳創聚」www.coil.hk。

註5:欲前瞻巴黎氣候峰會的影響,可參加11月25日研討會,詳見http://carboncare.wix.com/hkagenda。


 巴黎氣候峰會勢逼商界結構轉型 (黎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