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本周早些時候,由亞歷克斯·吉布尼(Alex Gibney)執導的《斯蒂夫·喬布斯:機械人生》(Steve Jobs: The Man in the Machine)已經上映,雖然影片引發了不少爭議,但蘋果創始人沃茲尼亞克卻表示「看電影就像看到史蒂夫·喬布斯本人」。那遠在天朝的大家既然無法立刻看到影片,不如看看導演自己怎麼說他這部紀錄片電影。
當Alex Gibney的《史蒂夫·喬布斯:機器裡的男人》在三月份的西南偏南電影節上(SXSW)首映時,很多在場觀看的蘋果員工都憤而離席。
我對Gibney在此周的早些時候進行了採訪,我瞭解到了他在創作這部紀錄片時的想法,也瞭解了蘋果的未來。
以下加粗部分是作者Nilay Patel的提問,非加粗部分為導演Alex Gibney的回答。
整部電影在更多的講述史蒂夫的前半生,對蘋果早期的和NeXT都有很細緻的描寫。那時,互聯網還沒有發展起來,喬布斯也還沒有能力左右自己的資訊,所以當時還有很多關於他的新聞,大眾還可以媒體來瞭解他。那時的他,看起來是更開放的。
當他再次回到蘋果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變得封閉起來。我意識到這一點兒是因為,即使是可以和喬布斯直接見面的Isaacson(譯者注:Walter Isaacson,《喬布斯傳》的作者),也被喬布斯隔絕在了個人之外。就算你去翻看蘋果或產品的文化歷史,我們仍然難以看清這些產品和歷史背後的喬布斯。那你創作時,有糾結於此麼?你是怎樣跨過這個障礙的?
我從不認為喬布斯在隔絕其他人,他只不過是專註於自我建設罷了。另外關於喬布斯早期的問題,你說的對,他當時還不能控制社會上對於他的言論,但後來他有了一些能力,能夠對此進行幹預。對我來說,早期的喬布斯和後期的喬布斯有著巨大的不同。
Brent Schlender和Rick Tetzeli聯合創作的《成為喬布斯》從人性的角度對喬布斯進行了描寫。我不確定我是否同意這本書的觀點。我想喬布斯本人也是一樣的。(譯者注:喬布斯本人在該書出版之前堅持不看書稿,為的給艾薩克森足夠的自由去寫作,但直到喬布斯去世時,該書仍未出版)當他後來有了權力,除了臺上他想展示給你的,大家很難看到他更多的東西。他開始左右外界對自己的描述,首當其衝的就是Walter Isaacson用作當封面的圖片(譯者注:指Walter Isaacson所著的《喬布斯傳》的封面)。
喬布斯對於自己的圖片一直控制得很謹慎,他一直認為這是蘋果公司的一部分。他也從不允許自己的得力左右手在公開場合討論他的私事。他總是很堅持。某種程度上,這確實與外界建立起來了一道牆,但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做著這些。最終他成功塑造了一個形象,好像他生來如此。
之前這部電影首映時,Eddy Cue(譯者注:蘋果副總裁)發推表示「這不是我認識的史蒂夫。」你如何回應這種抨擊?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它們。首先,我不確定Cue在西南偏南電影節(SXSW)上。我們真的確定他當時在麼?但我確定當時有一大批蘋果員工在那裡。但你知道,這隻是他的個人觀點。我可以告訴你很多在場的蘋果高層都看了我的這部電影,還有那些不必顧忌蘋果口碑的蘋果前高層們,都認為電影對喬布斯的描寫十分準確。
史蒂夫去世之後,他的形象管理似乎被持續了下去,幾乎沒有一個關於他的真實故事問世。尤其是他對於蘋果後期產品的決策過程至今仍未被披露,這也是我認為喬布斯隔絕外界的原因。像喬布斯不付錢給Woz(譯者注:蘋果的聯合創始人Stephen Gary Wozniak)開發「Breakout(譯者注:Breakout是蘋果聯合創始人Stephen Gary Wozniak開發的一款遊戲)」和第一代Mac的故事都基本問世了。但是我們卻對iPhone知之甚少,而對於iPad和產品的誕生過程根本是一無所知。你認為蘋果為何堅持這樣做?
我認為他們之所以這樣堅持,是為了延續喬布斯作為產品主要推動者的形象。因為前期的喬布斯的確主導了蘋果的產品,而後期的喬布斯不僅除了是產品主導人,更是講故事的人。他需要平衡兩者。但蘋果除了他,還有很多其他人也為此做了巨大努力。
我雖不在蘋果,但是聽那裡的人告訴我,史蒂夫不是那種每天來到辦公室然後列好每日工作清單的人。他更像是樂隊隊長,他知道召集最優秀的音樂家才是對樂隊最重要的。我認為他之所以堅持不讓自己真是形象曝光,是為了讓大眾認為史蒂夫無所不能,這樣有利於蘋果公司的業績。希望大家認為他就是大維齊爾(譯者注:表示蘇丹以下最高級的大臣,相當於宰相的職務,擁有絕對的代理權),認為他能夠預測未來,每晚回家後都在思考下一代產品和新科技,思考如何將這些設想變為現實。但我認為他並不是那樣的。史蒂夫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但不是一個真正的發明家。這是一個史蒂夫不想讓所有人知道的事。
在影片中,你有幾次回歸到有關喬布斯「講故事」的這個主題中來,但是我認為你剛所說的「史蒂夫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但不是一個真正的發明家」這一觀點,其實在影片中展現得無比清晰。但為何沒有將此以一個更加直白的方式呈現呢?
是這樣,有些時候我會認為,將內容從影片中抽離是件好事,但其實我想說的,想表達的都已經很自然地蘊含在其中了。當你聽到Jon Rubinstein(譯者注:曾為蘋果硬體技術業務高級副總裁,被稱為iPod之父)介紹說iPod這條產品線是如何組建的,很顯然,他們當時是想要做一個音樂播放機,但是又還沒有想明白具體要怎麼來著手,直到Jon發現了那小型驅動裝置。這實際上只是截取一個小片段,表現了一個側面。因為這畢竟不是一部科技電影,並不是要真來跟大家說每一個產品時怎樣被創造出來。更多的,我覺得是關於價值觀、理念這樣的東西吧,我想。但是,影片中肯定會有些許的片段來展示,這些虛的理念、價值觀是如何被踐行的。
我認為,人們應該仔細看看喬布斯重返蘋果的那個片段。那些力挽狂瀾,讓蘋果重歸王座的所謂「夢之隊」,其實在喬布斯回歸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就緒了。
我想這些都已經在電影中展示了,儘管作為一個講述者,我並不排斥直白地說:「這裡很重要,認真看這部分。」但我更想要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含蓄地表達出來。
你說這不是一部講述科技的電影,是一部講述價值觀的電影。你非常尖銳地強調了我們不必一定要把他早期的、善於掌控全域的叛逆價值觀和後來保護大局的價值觀聯繫到一起。作為一個經常報道蘋果公司新聞的人,我認為這很有趣。
對於我來說,這是關於他個人和成長最顯著的一些事情。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反主流文化,但我覺得他真的被反主流文化影響並留下了更加根深蒂固的價值觀,這一方面是由反主流文化造成的,一方面是他在印度的尋求啟蒙之旅造成的。(譯者注:喬布斯1974年去印度尋求啟蒙,並在1976年創建蘋果公司)
喬布斯很擅長於創造概念,其實我也認為這樣才能達成我們更高的理想。也就是說,我們要「不走尋常路」。馬丁·路德·金、甘地、羅莎·帕克斯、愛因斯坦都是這樣做的。但說實在的,蘋果的脫俗方式又和他們的不太一樣。從公司角度來說,蘋果和其他公司間並沒有任何不同。他們的運營方式都是非常常規的,但是他們的商品卻不是。當史蒂夫將禪的思想融入到他的產品上之後,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因為產品將自己和人們連接起來,再加上很美的外觀設計,人們會對自然對它趨之若鶩。這也就是iPod成為顛覆性產品的原因。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在日本度過了一段非常放鬆的日子,並因此變成了一個更加慈悲的人。但最終即使蘋果的業務已經鋪進了中國,他卻從沒到過那裡,從沒。
這很有趣。Tim Cook(譯者注:蘋果現任CEO)經常去中國,他也會經常地聊到中國。
Tim Cook 和 Jon Rubinstein都是。Jon Rubinstein常去中國,以至於飛機上的空姐都認識他了,一次他沒坐3B而是坐在3C時,空姐都會問他:「等等,你不需要換回老位置麼?」
影片中提到了Lisa,很明顯她在喬布斯早期生涯的描繪中佔了很大的比例,但是你沒有提到他在蘋果工作之外的生活。沒有提到他的妻子,三個孩子,甚至沒有提一下皮克斯。你為什麼會做這樣的處理?
我也曾很糾結這個問題,特別是Lisa(譯者注:喬布斯的長女)和Chrisann Brennan(譯者注:喬布斯第一任女友)的處理。但我認為現在的處理是合理的,因為Lisa有參與到公司裡,但我沒有花很長時間拍Laurene和其他孩子們。畢竟,喬布斯還把一個電腦命名為「Lisa」。而且根據電影其他情節,如果混淆了真實生活和機器會是很心酸的事,電影的其他議題都是關於我們如何使用科技。
在影片的片尾,你說其實你也是一個蘋果粉,你對喬布斯的神話也十分買賬。那你認為在喬布斯去世之後,蘋果的神話還存在麼?下周我會去蘋果的發布會,我認為一切都變了。從很多方面,我都感受到蘋果現在和別家公司越來越像。儘管他們的產品依然很棒,但是...
他們的產品真的很棒。但拍完這部電影之後,我不確定是否它們能永遠這樣。我曾經對蘋果表有很大的興趣。
我的意思是當一個人全權為一家公司的銷售負責時,公司所有的紅利和未來發展都繫於一人,他會告訴你公司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然後一旦這個人離開時,我們就會感到很失望。喬布斯有一系列的計劃,但這裡並不包括他要將自己和蘋果的秘密介紹給世界。所以,當喬布斯不在時,我們不可避免地會覺得蘋果不一樣了。
你覺得,沒有了喬布斯賦予蘋果的這些,他們還能成功嗎?
我認為他們能成功。畢竟這是一家聚集著諸多優秀人才的大公司。但是他們需要想明白,該為自己做哪些改變。
但是公司中尚留有一絲喬布斯的冷酷專制,這似乎不是什麼需要保留的好東西。果粉們對於他們不喜歡的東西可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像它們對於電影的批評,你都收到了什麼樣的反饋?
老實說,到目前為止還不錯。也許果粉們在剋制。我知道有一些蘋果的工作人員在放映現場直接暴走的,但是,這也是能料想得到的。我是說,如果你攻擊教皇或者說道些有關教皇逆耳之言,那多數的天主教徒必然是不會喜歡的。Mac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了一種邪教,而我想在我的影片中,保留一定質疑的空間,不僅是針對史蒂夫,其實他本人的某些點我還是非常欣賞的,也提出了「我們是誰」,「我的價值觀是是麼」的問題。這部影片不僅涉及到商業,同時也講述科技,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而不是我是否又對喬布斯有什麼大不敬。我希望蘋果員工來看這部電影,來面對它,然後討論。我拍這部電影就是為了引發討論,讓人們能夠在離開影院或者關掉電腦後能靜靜地思考一些問題。
你提到了教皇提到了邪教,你拍攝了電影撥開迷霧這樣一部講述科學教的影片。那麼我想,人們對於蘋果的狂熱崇拜,對於這家公司以及喬布斯本人的近乎宗教般的迷戀,這些東西是否在敲打著你?他們是否有相似之處?
是的,其實是有某種程度上的類似。我並不想過分渲染這些,因為科學教其實是在極力濫用人權並將其作為 L. Ron Hubbard公平遊戲的教義。而蘋果並非如此,它是一自己企業獨特的方式,使批評者置身嚴冬,一絲不苟地捍衛自身形象。我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從某種角度上,蘋果某些讓我感覺不舒服的地方與之前所提及的東西,是有相似的。
我是說,這其實也挺有趣,我有時候會同時進行好幾個項目,我拍這部電影的時候也是如此,我拍James Brown、拍科學教,最後這兩部影片中的某些特質都在我不經意間表達在了喬布斯的這部影片中來。
你覺得喬布斯的貢獻是什麼?
喬布斯真正的貢獻在於他在人與計算機之間建立了一種深深的聯繫。我真心覺得這是他的天賦,而他也確實借此獲得了成功。我認為,問題在於人們現在在開始看到這樣一種強關係的不太好的一面。諸如,人們會不停的盯著iPhone看,而非專註於談話中,就像我一樣,這可能就會是個小問題。而我認為這種強聯繫也無知無覺地植入了喬布斯的特質。
From TheVerge
本文來自TheVerge,原文標題《An interview with Alex Gibney, director of Steve Jobs: The Man in the Machine | The Verge》,作者:Nilay Patel,虎嗅摘編。
蘋果高層們都贊《史蒂夫·喬布斯》很真實,來聽聽它的導演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