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今天《中國企業家》雜誌刊發了一篇王功權的稿子,談論了王功權現在的狀態和一些感悟。某種意義上,王功權和陳年,羅永浩一樣,屬於怎麼寫都寫不完,怎麼寫都不會寫爛的話題人物,這位曾經的萬通六君子,投資大佬,因為熱衷於公共政策以及談論敏感話題曾一度入獄,還有他兩次奮不顧身的愛情。圍繞他的婚姻,事業,經歷,以及內心的微妙感觸,總是會有新鮮的東西冒出來,而每一個階段的王功權,似乎都不一樣。
這篇稿件中有幾個亮點,虎嗅君稍微提煉了一下:
關於陳年
王功權看過陳年寫的自傳體小說《歸去來》,並認為這是他讀過最好的商人寫作。這是一個從童年講起的人生故事,關於尋根、和解與重生。陳年說,自己寫這本書時,大哭過好幾場。
王功權也被這本書感動哭了。但撂下這本書,他馬上叫停了鼎暉對凡客的投資計劃。
關於創業
王功權介紹了他的項目青普旅遊業務模式:
這是一個為有錢又渴望文化的有錢人服務的平臺,對接藝術家和財富群體,在這裡進行藝術品交易和文化交流。弄個文化藝術度假中心。一個客棧20多間客房,暫定一晚1500。除提供一般度假服務,還有10類文藝講座、體驗課,詩、書、琴、畫、花、酒、茶,甚至學術、民俗不一而足。
關於信佛
那時IDG正在考慮投資一家公司,林棟樑想投,王功權則有疑慮。那家公司的老闆有點意思,不管談什麼,永遠是面帶微笑。雖然最終在王功權的干涉下,投資沒有達成,這位老闆也沒生氣,還是和大家處得融融洽洽。
王功權想「這人怎麼脾氣這麼好、修行這麼好」,有一次就問他「是不是信佛」。他說,「是,藏傳佛教。」後來就把洛桑活佛介紹給王功權認識。尋找信仰的王功權一見上師,便信了。
以及一個打坐的細節
……(王功權打坐時)有檢驗打坐時是否腹吸的法子。用一根空心的軟管插進肛門,另一頭放進水盆裡。打坐者要在呼吸時把盆中水吸進來、排出去。如是幾次過關。
下面是《中國企業家》今天刊發的王功權的稿件,虎嗅未做刪減。對王功權並不是很瞭解的虎嗅讀者,有兩篇可以參考,一篇是《財經天下》13年刊登的《商界再無王功權》,另外一篇財新11年刊登的《商人公民王功權》。文章有點長,但相信我,值得一讀。
寫本回憶錄如何?王功權不敢。
結過兩次婚,坐過兩回牢,管理過兩家著名投資基金,創辦過一家聲名顯赫的房地產公司,進行過一場聲勢浩大的「私奔」。一個商人,一個詩人,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自由主義者,他是很有得寫的。
他的朋友、同為「萬通六君子」的馮侖、潘石屹都寫了。但他沒寫,因為情怯,心苦。
「如果不觸及心靈深處,我不願寫;但要坦誠地回顧,等於把我這些年的心路完全重新咀嚼一遍,很苦。特別是把情感重走一遍,太可怕了。」王功權說著,又點燃一根煙。
離婚、再婚、私奔,在他過去人生裡,最不可觸碰的部分就是情感。他怕拷問內心,也怕傷了人心。四個人的愛情故事怎麼寫,六個人的兄弟義氣怎麼寫,太多人、太多事、太多在意,他不敢寫。
王功權看過陳年寫的自傳體小說《歸去來》,並認為這是他讀過最好的商人寫作。這是一個從童年講起的人生故事,關於尋根、和解與重生。陳年說,自己寫這本書時,大哭過好幾場。
王功權也被這本書感動哭了。但撂下這本書,他馬上叫停了鼎暉對凡客的投資計劃。
書裡是一個赤裸的陳年,渴望與眾不同、渴望接受挑戰,這樣的他,能帶領一個企業持續穩健、甚至是枯燥理性的前進嗎?王功權很懷疑。因為他自己身上有相同的困惑:一旦事情到達頂峰,他便迅速喪失興趣。
雷軍向王功權為陳年辯解,「你可以理解為,他(陳年)進行了這一場歷練和反思,就相當於是治療,他已經把自己的心理問題治好了。」
但在王功權看來,成長給一個人烙下的印痕終身難以磨滅,他最終還是沒投陳年。「後來大家開玩笑,不如別給我看那本書了。」王功權說。
他仍然對陳年的文學造詣大加讚賞,「這麼多年沒見陳年,不知他現在怎麼樣。」
陳年因為剖白過去而失掉了一筆投資,那麼王功權呢?他說如果自己寫回憶錄,就要按盧梭寫《懺悔錄》的路子去寫。
在盧梭功成名就、烈火烹油的好時候,書商建議他寫自傳,他因擔心觸及時人時事拒絕。等到《愛彌兒》出版,官方震怒,盧梭一路逃亡,寫下了《懺悔錄》。他披露自己「可憎的缺點」,但也不乏為自己辯解。
王功權會為自己辯解嗎?他歸來創業,和青年人一起創辦的新公司青普旅遊剛拿到4000萬A輪融資,如果投資人看到他的自傳,會像他當年看陳年嗎?
「上天賦予他們的種種品德中,他們遺留給我的只有一顆多情的心。但,這顆多情的心,對他們來說是幸福的源泉,對我來說卻是我一生不幸的根源。」選自《懺悔錄》第一章。
過去的人生無法回望,那麼構建一個理想的人生也是個優質的避難所。除了欲寫難言的回憶錄,王功權還想過寫小說。一部商俠小說,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不知怎麼就賺了很多錢。但最終還是情感重於金錢,友誼超越其他。主角在愛情面前,把所有都放棄了。
經歷2011年一場為期42天的私奔,辭去鼎暉所有職務,王功權回到家和第二任妻子又生活在一起。2013年初我見到他時,問他現在婚姻生活是否開心,他沉默半晌答我,「你為什麼會這麼問呢?我們在一起生活還好。」
但做王功權的太太,看上去仍是一種不錯的體驗。即便是從下午兩點一直談到晚上八點,他仍表示,要回家吃飯。
他們是共過患難的。
2013年9月那場變故,發生在他女兒婚禮後的第5天。婚禮在浙江紹興舉行,很隆重,他和前妻生的女兒很漂亮,馮侖、潘石屹等「萬通六君子」悉數到場恭賀。他還把合影發了朋友圈。
三日回門,還沒樂呵兩天,員警來了。那天一早,太太要開車送他出門,員警已在門口等著。他握住太太的手,告訴她「別害怕」。
離開家的時候,他把太太叫過來,擁抱了她,「感謝你這麼多年陪我一路走過來,照顧好孩子。」
太太哭了,然後便在家等他。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註定欣悅和痛苦一樣多。
王功權被關在北京第三看守所。12個人一間,挺寬敞,住大通鋪。他的室友以小偷居多,還有一個吸毒的,一個打架鬥毆的,一個職務貪占的。大家處得頗融洽。
他80年代末是坐過一回牢的,兩相比較,覺得真是進步太多。現在「裡面」環境整潔,吃飯管夠。每頓都給兩個饅頭,大饅頭還蒸得特別好。
我猜測進去挨打的事兒,他也沒遇上過。如今管理嚴格了,「裡面」很少打架鬧事。大家每天也無需勞動,偶爾有個活兒,都爭搶著去幹。「管教叫誰去幹活,誰都高興得夠嗆。因為可以出去遛達,再抽根煙。」王功權回味。
多數時間,王功權都在讀書和打坐。看守所每個房間都配有二三十本書,看完還可以去圖書館換。大多是世界文學名著,巴爾紮克、雨果什麼的。王功權在裡面看了三四十本大部頭的書。對他來說,有書看就好過多了。出來後,他還和薛蠻子交流過在「裡面」的讀書心得。
只是新添了高血壓的毛病,他的牛皮癬也加重了。好在現在看守所的醫療條件也不錯,這塊服務外包給一家互聯網醫療公司,每天都有醫生給他們量血壓,提供藥品。
他在裡面,外頭的日子還要過。經濟不成問題,只是女兒剛回國結婚就遭此變故,讓他懸心。這時潘石屹主動站了出來,給「大侄女」安排了工作,王功權很感動。
132天後,王功權被取保候審。2014年6月28日,他首次公開露面,是去參加潘石屹兒子的婚禮。
出來後,王功權的每次公開露面都挺受關注。今年7月底,他出席一場活動時表示,自己也要投入大潮,創業去也。「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還是回到商場老老實實的賺錢。」
風花雪月、塞北江南了一圈,王功權又「俗」回來了。
2013年見面時,我揶揄過他,他這麼個人物,混得連名片都沒了。這回他拿了張名片給我,印著「格瑞德投資」董事長。沒聽過的公司。據他說,那是2003年和馮侖分家時自己成立的。他和前妻共有,離婚時,他把股份都給了前妻。
因為他先後加盟IDG和鼎暉,這家公司就沒開展過什麼業務。王功權歸來,要重回創投圈嗎?
他卻說投資基金是堅決不幹了。在這行幹了近20年,重複過去的生活,對他這樣詩人性子的人來說,想想都覺得可怕。最多是像薛蠻子那樣,做個興之所至的自由投資人。
那就只有創業。當今中國的創業大潮鼓動著每一個人,包括一顆55歲的不算太老的心。當年六兄弟闖海南,在房地產的蠻荒時代,憑著一身江湖匪氣掘金,固然也是豪氣萬千。但王功權心裡總有一點缺憾,覺得那次創業「太不專業」了。
而如今的創業環境,不管是國際化程度、技術應用還是規範化運作,都與當年天壤之別。當一種全新的體驗擺在面前,王功權就會本能的衝動,想去試試。
但55歲,縱然仍是我心澎湃,畢竟也是老之將至。王功權想起當年,在萬通做總裁時,他才30多歲。每次收購一家企業,裡面要是有50多歲的領導,他一定想法子怎麼給勸退掉。現在,自己也是這個年紀了。
「過了48歲,先是發現眼睛花了。你思想再先進,花了就是花了。這是我第一次開始想『老』的問題;第二就是發現記憶力不行了。以前說一遍就記住的事兒,現在得用筆記,還轉頭就忘了;第三,假如再有些病癥,就會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因為多年的牛皮癬頑疾,王功權今年住了5次院,每次都要住大半個月。
既然認老,便要和青年捆綁在一起,以免被時代拋下。王功權這次的創業項目青普旅遊,雖然是他策劃和張羅的,但他只任首席戰略官。只是當慣了領導,身邊人也習慣了把領導的座位讓給他。怎樣調整自己的角色、既對團隊有價值又讓人覺得舒坦,對王功權還是個挑戰。
青普是藏傳佛教的發源地之一,他開始想註冊「伊甸園」,不讓,篤信藏傳佛教的他就拿這個做了公司名字。王功權出了450萬,是第一大股東。第二股東是楊雪山,出了400萬。
楊雪山是王功權前妻的弟弟,曾經是潘石屹在北京萬通時期的合作夥伴,其後又和王功權一起做過網校。
王功權向我介紹青普旅遊業務模式:
首先是藝術社區APP和網站。對接藝術家和財富群體,在這裡進行藝術品交易和文化交流。
接著,雙方一拍即合,就可以O2O了。藝術家如此有文化,老闆來線下體驗個藝術課唄?
於是便導入到文化藝術度假中心。山清水秀的地方租民宅蓋高檔客棧,這是王功權的老本行。一個客棧20多間客房,暫定一晚1500。除提供一般度假服務,還有10類文藝講座、體驗課,詩、書、琴、畫、花、酒、茶,甚至學術、民俗不一而足。
「有人說這麼高雅的人少,我說不是,越土豪越裝。」王功權對這次創業很有信心,想用一年半的時間先幹10家客棧出來,做得好就開始搞加盟。完全按風險投資的模式做,未來計劃上市。
他有兩個發心:一是讓中國的有產階級也裝裝高雅,別老被人叫土豪;二是讓藝術家和知識分子有個價值變現的平臺。
8月2日,青普旅遊宣佈獲得首輪4000萬元融資,由風雲天使基金聯合其它投資機構共同投資。
王功權一說要創業,投資人都熱情地捧錢過來,但也有很多人向王功權表達了失望之情。在他們看來,這並不是有多大社會意義的事兒,不過是為有錢人服務。也有人說,你現在停下來,還算給大家留個不錯的印象。貿然創業,就不怕失敗了聲譽受損嗎?
「我倒沒把自己太當個事兒。都說我成功了,可我沒創辦出偉大的企業,也不是億萬富翁。回頭看,我覺得我步伐挺散亂的。我只是更注重自己的生活體驗、情感體驗和生命體驗。人的本性是最難改的。」王功權說。
「你有想過要改變自己?」我問。
「有。比如我希望有個什麼針,打完後天天看什麼都高興樂呵。可惜沒有。」王功權答。
我們去樓下給王功權拍照。本就陰沉的天,一下子雨就到了。害他淋了雨,我們都怪不好意思,他倒是不以為意。我們一起躲在屋簷下,他摘下眼鏡,擦鏡片上的雨水,說,「不急,我喜歡雨,總覺得雨是很浪漫的。」
這麼句話,換個55歲的中年大叔說,何其牙酸。在王功權,卻很自然。他就是這麼個人。
2003年,王功權認識了自己的上師洛桑活佛,開始信仰藏傳佛教。
他在美國時曾想加入基督教,還沒加入就回國了,回來後仍舊想為自己尋找到一個宗教信仰。
那時IDG正在考慮投資一家公司,林棟樑想投,王功權則有疑慮。那家公司的老闆有點意思,不管談什麼,永遠是面帶微笑。雖然最終在王功權的干涉下,投資沒有達成,這位老闆也沒生氣,還是和大家處得融融洽洽。
王功權想「這人怎麼脾氣這麼好、修行這麼好」,有一次就問他「是不是信佛」。他說,「是,藏傳佛教。」後來就把洛桑活佛介紹給王功權認識。尋找信仰的王功權一見上師,便信了。
上師見王功權有悟性,一直希望他可以跟隨自己做職業修行。看他又去創業,便和弟子嘆道,「看來功權的緣分還不到。」
「為什麼不願意跟他去修行?」我問。
「六根不凈。」王功權說。
「上師能解決我們在俗世生活中的困惑嗎?比如你無法回望的情感。」
「他不會覺得回顧有什麼意義,都是空。此刻你是N,一小時後你就不完全是N了,因此N根本不存在。」
這是玄而又玄的佛理,王功權信的這一派,也很重實修,就是念經打坐。他的師父,每年至少三分之一時間是閉關的,在寺廟、山谷或是哪個僻靜的地方一坐就是幾個月不出來。
打坐也有考試。把袈裟浸入水中打濕,再穿上身開始打坐。幹了便脫下來再浸,如此往複四次,不吃不喝。袈裟四幹,便算過關了。
又有檢驗打坐時是否腹吸的法子。用一根空心的軟管插進肛門,另一頭放進水盆裡。打坐者要在呼吸時把盆中水吸進來、排出去。如是幾次過關。
我聽得瞠目結舌,「那你練到第幾重境界了?」
「我就跟上過三個月的電腦補習班似的。」王功權笑答。
還好還好。現在拜大師這麼遭嫌棄,我不願意聽到過於神奇的事兒發生在他身上。精英拜大師惹出物議紛紛,王功權則不以為然。在他看來,人天然需要宗教,精英是有更多機會接觸大師。
十丈軟紅裡打滾,有人需要創業導師,有人需要情感顧問,有人需要仁波切,無可厚非。那麼,仁波切到底能解決我們什麼問題?
「孔子說四十不惑,你今年55了,現在感覺是否完全不惑?」
「沒有。我認為惑的問題會伴隨人一生。除非死了;或信了上帝,上帝說什麼是什麼;或修行成佛。」王功權說。
他又講,漢地的「惑」,是對世俗問題的看法。藏傳佛教裡的「惑」,則是對死亡的認識。通過打坐、閉關,不斷逼近死亡狀態。如此來認知死亡,放下對死亡的恐懼。了生死,便不惑。
「打坐,就是模仿死亡的過程。」王功權坐在黑暗裡說。
時針指向晚八點,相對而坐,我已看不清他的臉。偌大辦公室裡,他手中點燃的煙是唯一光源。猩紅的火光明滅間,乳白的煙彌散在黑暗裡。輕不可聞的一聲,一段煙灰墜地。
From 虎嗅
再回首的王功權,又有哪些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