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從 3 月 24 日上市,暴風科技從 7.14 元的發行價到跨入「百元股俱樂部」,連拉 29 個一字漲停。直到 5 月 6 日,它終於沒有再現一字板,早盤平開,不久跌幅一度超過5%,但中午收盤,就再度漲停。眼下,它的總市值已經達到 195.72 億人民幣,這已經相當於 5 個迅雷,和優酷土豆 32 億美金的市值接近。30 個漲停板,暴風成為名副其實的「A股漲停王」。
有關暴風,有關馮鑫,業界和公眾有太多的問題和好奇。希望本文能夠給諸位虎嗅讀者一些答案。
本文轉自《創業家》雜誌,作者雷曉宇,內容有刪節。
還有整整7天,馮鑫就要跑到深圳敲鐘去了。聽說,A股是好幾家公司一起敲,這事頓時好像沒那麼刺激了。但又聽說,紐交所其實連鍾都沒有一個,只有一隻帶顏色的按鈕。這麼說來,這事好像又值得期待。
幾天之後,我在他的辦公室裡再見到他,他已經安靜多了。跟幾天前相比,他已經完全明白自己正在面對的是什麼:不只是一次上市敲鐘,也不只是高市盈率和品牌價值——2015年3月24日,他,馮鑫,以及他創業十年的公司暴風科技,將在深圳躋身A股,並且成為第一家從VIE結構回歸A股的互聯網公司。同時,暴風宣稱擁有日活躍用戶5000萬,月活躍用戶2個億,加上去年10月推出的可穿戴設備「魔鏡」,也被認為是繼樂視之後A股又一家大規模的互聯網平臺公司。
樂視和暴風,這樣的參照物將不可避免,因為這兩家公司不僅都做在線娛樂,而且都在中國內地上市。要想知道敲鐘之後的暴風會如何,不妨就拿樂視做個參考。暴風2014年利潤4000萬人民幣,上市融資的估值是10億人民幣,市盈率25倍;樂視2014年利潤3.2億人民幣,市值700億人民幣,市盈率220倍——這就是說,如果暴風也能夠拿到這個市盈率,那麼,它的市值可以達到90億人民幣,相當於年利潤的200倍。
猝不及防,但終於輪到馮鑫交好運了。在我的印象裡,他一直是個超級樂觀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只要能開玩笑,就忍不住要開一個」。但他又是一個超級苦逼的人,創業十年,熱錢和乾爹無數,也只有他一個人吭哧吭哧小米加步槍地幹,沒有死,但也活得很累。總之,他是一個樂觀指數和苦逼指數成正比的人,苦盡甘來,但願前程似錦。
但不是每一個被餡餅砸到頭的人都能夠保持清醒。陰差陽錯,歪打正著,憑什麼馮鑫就能?說實在的,面對巨大的機會和金錢,絕大多數人感到的都會是狂喜,以及繼續攫取,而不是寧靜、清醒和憂傷。
4 個鐘頭
我們聊了4個鐘頭。他花了一些時間,用來解釋暴風轉結構和上市的邏輯。他花了更多的時間,用來解釋自己隱秘的內心生活。在過去的一年裡,他經歷了一次生死巨變——這不是一種修辭手法,而是真正的誕生,和真正的死亡。這次巨變,給他的商業和他的人生帶來的影響,大到難以預料的地步,就連他自己,也還在不斷的體會當中。
我隱約感受到他這幾年的變化。比如說,他瘦了很多,臉都尖了。比如說,他有了一個女兒,又有了一個兒子。再比如說,他媽媽生病,他每回見面之後的行程必然是跑醫院。還比如說,他的辦公室變得空蕩盪的,一切不必要的東西都被清理掉了,其中包括電腦和PAD。
但我並不能確定,馮鑫是否做好了足夠的準備,能夠在即將到來的瘋狂中保持清醒。他提到了諸多名字,一行禪師(宗教)、薩特和加繆(哲學)、愛因斯坦(科學)、王小波(文學)……他甚至背得出竇唯的一段歌詞:「江湖中迷走,渾然身自由。」他可真是個有頭腦的人啊,為了讓自己好過點兒,一刻也沒有停止動腦筋。但我仍然不依不饒,並不滿足,不能放心。
一直到聊天結束之後的第三天,他在微信裡告訴我,有一位朋友打算退隱江湖了,這件事對他觸動很大,若有所失。他說,他打算上市之後回到山西老家媽媽的老房子裡,閉關一段時間。他會帶這麼幾本書:《刀鋒》、《約翰克裡斯朵夫》和《道德經》。
這就是最動人的時刻,也就是我的記者生涯苦苦尋求的那一個「文學性瞬間」——在這個瞬間,你會看到,一個人在面對自己的未來時,他需要回到過去。
採訪
雷:我來之前把2011年的那篇採訪看了一遍,文章開篇就說,「2011年,暴風影音即將上市」。怎麼這一「即將」,就「即將」了快4年?
馮:這中間,A股停了兩年半,一直到2014年春天才重新開始審批。從2011年下半年到2013年,證監會換了主席,停止審批,所有人都掛那兒了。很多公司自己撤材料了,熬不住了。還有些公司很多人都辭職了,因為沒項目了。
雷:現在來看,2010年你就動手,把暴風從美元結構轉成人民幣結構,是先見之明呢,還是歪打正著?
馮:就是歪打正著,你又不是不瞭解我。但你要說我完全傻乎乎的一點都不想,那也不至於。
當時的情況是,2009年拿了一筆錢(注:這是暴風的C輪融資,1500萬美元,來自經緯中國與IDG),那是特別差的時候。拿完以後,2010年我就碰到這麼一個機會:中信找我。
這件事,其實就一個點吸引我。綜合來講,暴風在視頻領域跟優酷他們競爭,壓力已經非常大了。他們剛上市,我們壓力非常大,資源和實力是不夠的。但是說實話,在中國互聯網不當第一是沒得玩的,或者沒什麼趣味。我在國外上市,作為一個客戶端本來美國就不喜歡,然後你再不如它(優酷),那就更沒意義了。就像後來上市的土豆、56,命運都很差。
國內上市,是一個變數。創業板我第一個注意到華誼,2009年才開盤的。華誼兄弟一上市就立刻像明星企業一樣,估值也很高,這個企業突然就社會知名了,所以它有巨大的品牌效應。還有樂視也是個例子,上市以後,叮叮噹當也成為了互聯網的重要企業。這倆給我影響蠻大的,我就知道暴風如果能上,確實品牌獲得了收益,是在美國上不可能有的。所以我就想,如果這個事可行,我是願意的。
另外一個很無聊的心態就跟你玩拼圖對縫一樣。在A股上市恰好是一個條件很複雜的事情,前面兩三年要盈利。我們又恰好在一個很奇怪的領域,這個領域太燒錢了,可就因為他們燒太狠了,我就不能那麼跟他們打了,只好往別的路走了,所以我就開始賺錢了。我滿足這個條件,感覺對縫也對得上。你想,別人對不上,你莫名其妙感覺自己對得上,這是值得你做決定的一個條件,然後就下定決心往回做。
今天上市了,大部分人會說,哎呀你運氣太好了。但上市之前這三年,熬得非常苦。國內上市是蠻痛苦的,要求比在美國上市高多了。美國是披露制,你該幹嘛幹嘛,只要披露就好了。國內要求很多,利潤啊什麼的,導致你發展處處受影響。比如說,你可能要為了保持利潤,在投入上縮手縮腳;或者你怕違規,所以在版權問題上會比別人嚴苛,一點不敢出事;諸如此類的,包括內控,很多事你要去做,成本多了去了。
這三年蠻苦的,中間一直在熬,也不斷有人來談收購。我過去說過的話,我自己清楚。有時候,我會把我們那次採訪的文章找出來看。我說過,我要把暴風擬人化,把它賣掉賺點錢,這太無聊了。只有能夠讓它更好,我才賣。但是,能夠讓暴風更好的買賣幾乎是沒有的,基本都是從暴風身上抽血。
雷:有特別讓你心動的機會嗎?
馮:有。2013年底,和阿裡已經談得很深了。我去了杭州兩三次,他們也過來N次,陸兆禧在前頭做這件事。當時談得很狠,大量股份被他們拿掉,但是約定未來幾年投差不多9億美金做這件事,阿裡再跟我們資源互換一下。我對馬雲還是蠻喜歡的,一起工作可能受不了,但這個人做的事情我還是很認同。這是我唯一鬆口的,談了兩個多月。具體什麼原因談不攏,都說不清楚了。我覺得有我們主動的,也有他們主動的,談到最後大夥老談不舒服。
年底的時候,正跟阿裡談著呢,我去成都參加廣電總局的一個會,晚上跟人在咖啡館裡坐著,突然就收到一個短訊,說,A股要開鎖了。
雷:當時是毫不猶豫奔A股?
馮:當時說實話,即使開鎖了,能不能上,能不能審批過,還是未知數。而且即使我在國內上,也拿不到9億美金,還拿不到阿裡的資源。如果談判很順利,我可能還是會投降。但不一樣的是,那邊畢竟大頭是阿裡的,這個還是自己在玩,有區別,也符合我過去對公司未來的設定。最後我沒有投降,也沒有違背過去對暴風的承諾。
雷: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轉回來了,又被鎖上了,還鎖了兩年半,這中間特迷茫吧。
馮:說實話,和孫陶然一次無意中的溝通最打動我。大概是2012年,我覺得這事太無聊了,幹成這個樣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開,開了以後什麼樣,根本不清楚,有點渺茫。也有人說讓我們轉香港……又轉啊?我不喜歡那麼折騰,但是好多人勸你。而且香港上的話,就失去我想像中所有的意味了,沒有高倍PE,也沒有品牌,就只是圖個上。
當時孫陶然跟我說,這種事,一條道跑到黑,想都不要想,就是你今年不上明年上,明年不上後年上,五年不上十年上,就是死磕,你不要左一下右一下,當年金山一會兒香港一會兒日本,胡扯,最後就這麼折騰死的。我覺得,孫陶然這話符合我的調調,來勁。他說完我就不想了,受限就受限,我盡可能不受限,我就幹我的活兒,一直到現在。
雷:總算被你扛到現在,但現在的A股也太神奇了吧。
馮:真是充滿了神奇。這次的保薦是中金幫我們做的,我給你看他們發來的郵件。你看,他們總結的,創業板有史以來網上有效申購戶數第二名。藍思科技那個女的第一,可她體量特別大,我們才2億。
雷:2010年轉結構的時候,沒想到A股會火爆成這樣吧?
馮:那當然。我知道它有3、40倍PE,5、60倍也是有希望的。這在美國是沒有的,美國最多20倍PE。國內上市的PE值一般高出美國兩三倍。但其實在2012、2013年,樂視已經顯示出100倍PE的水準。現在,樂視是260倍PE,市值700多億人民幣。真的瘋了。我只想到會有很大的品牌價值、不錯的PE,但沒想到過是一個瘋狂的PE。
雷:這幾年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馮:首先,現在中國的經濟結構必須轉型,最有可行性的點就是互聯網。中國互聯網是明顯有戲的,其他的製造業要轉型也是靠互聯網+。包括藍思科技,它其實是製造業,是被互聯網改造的供應商。這塊肯定是最大的動力,也是最大的背書。國家會支持互聯網,這是百分之百的,沒什麼可說的,而且中國互聯網已經驗證了它在世界上的領先地位了。
我之前是不炒股的,老覺得這事是穩中求勝。但你真進去之後就會發現,裡面所有人最大的動機就是找到一隻焦點的股票。十幾年前,我在山西陽泉礦務局研究過一陣子股票,當時所有人都炒中石化。當時我不懂,但如果有機會回到那個歷史時間,我一定會去算數:總共有多少基金在炒股,中石化佔了多少百分比的配置,又佔了多少百分比的股民配置。百分比很重要。這世界上有100檔股票,100個人炒股,可能100個人平均持有的股票只有十幾隻,或者二十幾隻,但是其中人人必炒的股票,不會超過三隻。所有流動的錢都需要一個聚焦點,在每個階段,這個聚焦點不會超過三個。
雷:所以這次暴風上市,會是一個標誌性事件。首先,這是樂視之後第一家A股上市的互聯網公司。第二,這是第一家主動轉換資本結構回來上市的互聯網公司。
馮:絕對是標誌。一定會百分百帶來一個所謂的互聯網回歸的潮流。只要我們表現仍然很牛逼,大家都會這樣。比如有的公司,美國VC作價很高,跟上市差不多,所以在美國上市沒什麼價值,大傢夥覺得還不如不上市待著還自由點,但他們回國內就不一樣了。
準確來講,我覺得互聯網公司回歸A股,我們算第一個。
互聯網公司的概念也蠻簡單,就是提供海量的免費服務,有相當的用戶規模,然後再用廣告和增值服務獲取收入,這是一個典型的互聯網公司。我們日活躍用戶五千萬,月活躍用戶兩個億。這種規模在海外不算最大,但是在中國前所未有——有誰帶過一千萬日活躍用戶回到A股?我們是A股裡面第一個大規模互聯網平臺。
雷:在A股照這個趨勢下去,你覺得能到多少?
馮:不敢想像。現在看,300倍都不是夢。
雷:你怕嗎?
馮:我不怕。我心裡一點怕的感覺都沒有。我同事有。有人覺得,怎麼就這樣了,我們有這麼值錢嗎?我其實沒有。你要問我為什麼沒有,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真是沒有。
雷:這兩年,上市的過程對你應該是個掃盲吧。
馮:完全是。
第一件事情是關於上市流程的掃盲。以前我也不管它,那麼厚的招股書我肯定不想看,但一定得看,因為他們老出問題。去年夏天,我開始接過來,包括招股書怎麼寫,我現在都能寫得比他們好。說實話,大多數是專業名詞而已,我們稍微一學就很容易清楚。而且跟OFFICE職場的人相比,心裡沒障礙,所以大部分時候是我在操盤,對於A股上市的流程理解了一點。
有一陣,我幾乎每天都去證監會大樓。每週去兩三次,堅持了兩三個月。在那排隊的都是公司老闆,希望預審員和處長他們理解你、信任你,進行各種各樣的溝通。我還好,沒什麼可拎的,他們有人是要拿產品的,你就會看到有人拎著齒輪、零件什麼的,擱那排隊。
然後你就過了。過了之後,其實也沒多想,覺得也就是100億的公司。但後來一些資訊,讓你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才發現,原來回來以後不只是一點品牌和高PE的事——你將獲得一個難以想像的巨大成功。
雷:你怎麼意識到這一點的?
馮:就是一點點資訊告訴我的。中金的老大就說,我們保薦了這麼多年公司,從來就沒有那麼多大基金的總監來詢問我們一隻股票。我說,是嗎?總監厲害嗎?他說,以前最多是買手詢問,好點的股票是項目經理詢問,總監幾乎沒有。我說,那以前這種狀況在什麼時候發生過?他回憶半天沒想出來,然後給我舉了個例子,我也忘記了。
我一聽,就立刻意識到,手裡握有巨大現金的操盤者對暴風的關注是非常大的力量。
雷:好魔幻啊。
馮:就是這種感覺。後來的一些資訊驗證了這種感覺。申購前,我就詢問過中金他們預估是多少,結果遠遠超過預期。最後平均一個基金只能購買一萬股。散戶成功率是0.34%,每人只能拿到500股。這樣的數量相信他們很難滿足。敲鐘後到底會有多少個漲停,是否又會創紀錄,我們誰也不知道。
雷:所以上次你說,根本沒辦法理解那種「上市沒什麼,僅僅是一個逗號」的說法。
馮:我覺得太扯了。對我們來說,這等於重新掌握了一樣核武器。我創業十年,從來就沒有過核武器,從來就是小米加步槍,一槍一個子彈的。突然給你一個,你一按,就有巨大的威力。
雷:你突然被無數個餡餅砸到了頭。當你真的意識到這種傳說原來就發生在我馮鑫身上,是怎樣一個時刻?
馮:大概就是上個禮拜,有天晚上,我把樂視從頭到尾閱讀了一遍。我以前從來不看的。我用手機查了三個多小時,看到股價的變化,越查越敏感,所有的事一再推理,意識到越來越多的東西。那個時候,輪廓基本上全出來了,我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以前是覺得有味道了,但總覺得奇怪。但這個晚上,輪廓非常清晰,暴風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雷:時來運轉,你準備好了嗎?
馮:過去幾年,我們一直都很艱難。一直都是用最低的成本做一個盡可能創新的東西,背後蘊含著非常大的勞動,而且一定要找出競爭對手,布幾個點,找縫隙。這裡頭的事情,超難。我現在做的事情,對我來說十分之一的功力,太簡單了。我就負責把這羅盤一個一個點亮就好了。
當然,容易是相對的,它消耗的時間精力不會少。一切都是機緣。魔鏡這個事,讓我對企業有了一個新的認識。魔鏡這個買賣,其實把我過去所有的缺陷全改了。
我做企業十年,幾大缺陷是非常明顯的。一點都不懂管理,也不學。不會融資。其實還有一個,從來沒去找大風口。我看到的機會都是這種,比如說,這次產品做得不好,怎麼做得更好;要這麼做下載才會成功;視頻從客戶端切入效率更高……我會這樣去做事情,更像是個商業操盤手。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事情到底有多大,心胸沒那麼大,一想,覺得夠大就好了。我能在基礎服務裡爭取第一,但你沒有再往遠看一點。像馬雲、小米這樣的戰略意識,我是沒有的。
所以,我不找大風口、不懂管理、不懂融資,這三大缺陷,魔鏡全都解決了。到了魔鏡,我完全不一樣了,我拋棄了所有公司的想法,只是按照一個很對的心去做它就好了。魔鏡一開始我是當成一個項目在做,慢慢就很明確要做成一個獨立的公司。
因為你放開了手腳,再也不受任何人影響了,所以這個公司其實很簡單,就是找一個最大的未來,融最多的錢,找最優秀的人才,然後它就壓根兒不要變成一個公司,要變成最快速度的組織。
最快速度的組織,小時候覺得就是加里森敢死隊,大了其實就是美國西部大開發和鄧小平南巡,就是你給個機制。你知道嗎?去年 12月我決定對外社會招聘,招十個合夥人做項目,我們當時五六十人,招完這十個人,9個人到崗,我們就有一百多人了。為什麼?其中有三個是創業公司,把它們收了,直接進來工作了。以前任何招聘是做不到的,我們真的做到了。
做到的原因很簡單,這家公司做了一個奇怪的機制。沒有任何合夥人。除了我,沒有股東,沒有VP,也沒有合夥人。我一個人說了算,然後全是項目經理。我也管不了你們,連立項怎麼做我都不管,我只管驗收最後的結果。結果我只是找一些數據來看,我找一個管理組織部,這個管理組織部拿結果以後,給大家制定兩個機制。
第一,每年拿10%的股權,不管你幹得怎麼樣都給你,因為我相信速度。10%的股權,而且沒有成熟期,你今天做到就給你了。得平均分以上的人一塊分錢,分全年公司工資50%,拿到錢的人是少數人,百分之二三十的人,就能拿到兩年到三年的工資。這已經很多了,然後再拿10%的股權,沒有成熟期,就給你,不要等上市也不要等我們收購。
第二,我們再每次融資要求新的VC必須買他們的10%,其實就是買1%,這樣大夥兒就年年兌現了。這是一個孵化器,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公司,大夥兒所有人都在自己創業。
我就不做管理了,我以前還管理一點,管的不好,我現在一點都不管。
這個公司如果做得成,它是沒有邊界的。它是個試驗田,根本不是一家公司。如果做得成功,我覺得很瘋狂,一年就可以做到一百億,兩年一百億美金。做這個心態很輕鬆,我再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談心了,任何人我都不在意了。我就把這個給你,你自己想去,連你做什麼項目,我也不跟你說做得好壞。以前還有一個規則,我經常要求你做得好做得不好,我們還討論半天。現在變了,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你,你要想來找我詢問,我要收你顧問費的。風格變了,雖然現在沒有完全做到那樣,但是以後一定會這樣。整個方式、價值觀、立場,全部都變了。
雷:我還是對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感興趣——魔鏡這件事和你媽媽有什麼關係?
馮:去年春節,大年初一,我媽在家「哐」就倒下了。那一下打擊實在是很重,重到我都失控了。我原來不喜歡的人的各種各樣的缺點,我都產生了。孔子說顏回有兩大優點,不他罪,不二過。我那時候就有他罪,因為心裡有極大的委屈,就對他人有憤恨。
還有就是恐懼,巨大的恐懼。我媽在ICU住了二十多天,外面的人全都進不去,隨時接到死亡通知書,那種恐懼實在太誇張了。
還有就是對過去的悔恨。總在想那天我為什麼沒多陪她說說話,或者一起出去散散步……就是祥林嫂思維。這三個都是很差的狀態,我那會兒全出現了。
還有就是疲憊不堪。我每天來回跑,一天假沒請。因為不能進ICU病房,只能去上班。上班我也不說話,每天開著車到南三環,晚上回來都瘋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三個月左右。我真的差點兒得抑鬱症。有一個周日,我進去我媽那屋待會兒,然後就在那待著,四五個小時,沒抽煙,也沒喝水。那天我真有那種感覺,就是你一動也動不了。一個姿勢非常難受,但是你動不了。其實你心裡知道,所有這些事你都想不通,所有這些事你都拿不起來,但是所有這些事你也都放不下,你就感覺抑鬱了。抑鬱症是什麼?就是你心裡有件事,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既解決不了也沒法跟人談。
雷:你那會兒怕什麼?是害怕失去媽媽,還是跟其他的狀態也有關係?
馮:的確害怕失去媽媽,那是最嚴重的。即使我媽活過來,我也害怕我媽那個狀態。我無法設身處地去思考,在那種狀態下,她如何設想自己過去、現在和未來。
我跟我媽感情特別深。我是一個很年輕的時候就跟我媽常在一起的人。他們有人不願意,我就願意。我放假不怎麼出門,就在家看書。我媽在那扒拉菜,我就在那坐著看書。每年春節,都是我們倆在過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們會有很多交談,大部分都是她這一年遇到什麼問題,我幫她解決。
但是那一年沒有。我會後悔,那天我是不是有些事沒做好?也許那天帶我媽出去幹點什麼,可能就沒事了?或者她暈倒那一下,我反應再快點?這種後悔,一直到今年春節,我在我媽出事的同一時間,打了很久的坐,才徹底化解掉。
以前,我每年都帶我媽出去旅遊,就我們倆。後來我創業了就比較忙,有了娃就更忙,所以最近三四年沒做這個事情。我一想著,可能忙過了,回頭老天爺不給你機會呢?我就挺氣憤的。
雷:值得嗎?
馮:我倒沒問值不值得。以前我老覺得自己運氣好,後來我仔細回顧了一下,我覺得我運氣其實一點都不好,我從來就沒趕上過好運氣,只是我自己太樂觀了而已。老天爺壓根也沒對我真好過,我很大的努力被回報一點,就覺得他對我好。
我媽的事,讓我徹底不覺得我運氣好。我眼睛受過傷,每次都是別人先賺了很多錢,我也不賺錢。賺錢了瞬間也都沒了,都是給別人了……這些事全都想出來了,就很恐怖。
雷:懷疑人生了。
馮:最大的懷疑是對自己。原來覺得自己多牛逼,發現都不行。原來自己有那麼多惡念。在一個巨大的外部環境之下,你暴露了非常多的問題,然後你再也無法控制它。
直到夏天的時候,我去程苓峰的私董會。酒店裡有個大湖,湖裡有荷葉。我請一個老中醫給我媽看病,他對著荷葉說了一句話,特別無聊,聽過一百遍了:放下。其實這詞沒什麼,但我當時覺得恍然大悟。
從那時開始到今天,我回憶過去的我,最大的變化在於,以前我是什麼都不在乎,現在有些事,我在乎。比如說公司,比如說我媽,我是在乎的。以前我覺得,我就在乎真善美。現在我要學會把很在乎的東西全部放下,扔掉它,然後再拿起。放下之後再拿起,就不一樣了。
當你全部放下之後,你會發現很多事情都放下了。比如說,我以前的工作習慣是全才,搞新聞、搞銷售、搞產品,好象都行,因為我覺得沒有難事,只要動腦鑽研就好了。每回跟大家談事情,我總是能夠想得很全面,然後立刻重點排序,在裡面找因果關係,找實際步驟,中間心裡還做測試,很快就完成了。
那時候開發布會,下屬給你報了一個方案。我一看,第一賣點不突出,這五十萬其中有三十萬不值得花,我就告訴他一個花二十萬能做得更好的方案,他就很受打擊。因為手裡拿著一個本領,這個本領到哪兒都想用。如果有一天你把這個本領扔掉了,那就好辦了。原來,我因為這個本領,導致了一堆問題。導致了眼界很窄,導致了在管理上碰很多障礙,導致了搭不了班子……很多問題。有一天,你把這個扔掉,扔掉以後再看這個事情,和原來你拿著那個武器時是不一樣的。
雷:之前你完全是從自己出發來看世界的。
馮:對。我覺得我看得很客觀,但是我的客觀主要是以自己為標準。我現在考慮任何事情都先問一句,我是不是先放下了。放下了,再拿起,一身輕鬆。就像竇唯《迷走江湖》裡唱的,「江湖中你走,渾然身自由」的感覺。我覺得我自由了。
雷:你不是有特彆強大的閱讀習慣嗎,這中間有什麼書能幫到你?
馮:我以前看《道德經》,對佛是有一點排斥的。但是當時因為我在反覆閱讀死亡,佛就能幫我解讀得很清楚。確實有一段時間,我恐懼我媽的死亡,會去看我媽種的花花草草,會去看我們一起散步時摸過的樹,想起她在那兒教我念過什麼經。遺傳學說,男孩的智商只源於媽媽,和爸爸無關。我很心疼我媽。我和我媽很像,連眉毛和頭髮的漩渦都一模一樣。
雷:佛家相信輪迴,靈魂是不滅的。
馮:佛告訴我,生命不會消失,它只是變了一種形態。我覺得我媽一直活著,她在我心裡一直活著,我對她好,我有一天能找到我媽,我也碰到過我媽,我覺得她還在。後來打坐,我基本上能和她融為一體,她身上有我,我能夠和她一起面對那些痛楚和孤獨。我就每次都這麼打坐,換到她的身體裡面去思考。
對於這些東西,佛家確實解讀得非常清楚。我看過一行禪師的《佛陀傳》,講佛陀的一生。這本書讓我對佛教不太有質疑。還有一本《死亡的尊嚴和生命的尊嚴》,是台灣學者寫的,研究人的死亡,這本書也幫助了我。
我現在狀態是,我希望任何事都不重,所有事我都應該放下,包括自己的子女。說實話,我打坐都會想我的孩子死亡,我都設想這個事情發生,我後來就會把所有事情的利益放下了。
雷:你希望所有事情都不重,其實魔鏡的機制就是個輕公司。你在媽媽這件事之前,沒法這麼做吧?
馮:以前我隱約有感覺,但是第一是社會對我的壓力,公司怎麼做,人應該怎麼養,結果又做不好。這是我以前最大的問題,後來見到你之後,我稍微釋放了一點,但是即使釋放,還是不行。後來第二個問題是,你太會做事了,你手裡拿著一個做事的方法論,你覺得你無往而不利。
雷:你這樣,對你的同事、下屬,其實是很大的壓力。
馮:是。而且你會發現,每年公司所創的一點成績,都是你一個人乾的。所以當時我曾經跟雷軍說,我說我不是一個企業家,我是一個事業部總經理。我真的是那種心態。但我後來發現,我可以顯得比你更安靜,因為我什麼都不要,而且一旦我所有的規則都不要,邊界也就不存在了。
雷:但光是放下,能夠讓你在接下來的瘋狂中保持理性嗎?
馮:我真是一個富貴不壓身的人。我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毫無壓力,也不會因此背上包袱。
以前,周鴻禕教過我一個「墨菲定律」,我特別相信。就是說,只要你擔心什麼事,它就一定會發生。我已經扔掉這個定律了。自從我去年過完那陣以後,因為你什麼都不想要了,那就什麼都不擔心了,懶得擔心。那個是成功學、叢林法則,你想成名,就一定要隨時記住這些東西。當有一天你眼裡真的沒有叢林的時候,就無所謂了。比如說,暴風到時候價值一千億、兩千億,能不能做得成,我擔心嗎?我不擔心。哪怕一百億都不到了,這和我什麼關係呢?這個是老天爺給的。
雷:你這種力量從哪來?這世界上99%的人要是跟你一樣被這麼多餡餅同時砸到了頭,可能都暈菜了。
馮:我相信很多人會的。我手下有個女孩,跟了我很多年,昨天我們還聊這個話題,而且特別巧,我們可能是心有靈犀。
週末的時候,我開車去天通苑。有人闖紅燈,我就停在那,開著窗。路邊有個大媽做生意,帶著12、3歲的兒子。兒子對媽媽說,我不累,你坐吧。我當時什麼心態呢?這些人為掙錢千方百計付出非常多,而且很大的壓力,但其實他們不知道錢應該怎麼掙。像我們做的事情,錢太容易掙了,有一種不公平感,感覺很誇張,你會有一種悲傷。
那個女孩也是。她上周去買衣服,也是碰到一個小商販,買得一點都不快樂,那幾件衣服是隨便買的,不快樂。這種東西我也會有。比如說財富,我付出更多的勞動,擁有更多的錢,可是有什麼道理呢?也是不應該獲得的。
雷:至少是不相稱的。
馮:對,不相稱的。我當時對這個事情是這麼理解的:的確不相稱,但是那些十億一百億的人就比我更相稱?沒有。世界就是有這種偶然性。
有個人問一行禪師:我是做核武器工藝的,就是以追求成本效率最高為目的,我是不是要辭掉工作?禪師一下被難住了,回去想了一天,說,還是算了,別辭了,回去幹吧,因為這個事總要有人乾的,而你在這個位置上會比別人更好一些。我這麼想的話,事情是不是簡單些?
雷:我感覺,你現在好像站在程苓峰和賈躍亭的中間。就是說,在出世和入世的中間。你既想離地半尺,又想對所有人的預期負責。其實,在接下來的兩年裡,你一定會更加入世。
馮:你剛才講的是哲學問題。在深刻的哲學問題之上,你保持清醒就夠了,你態度誠懇就夠了,你知道自己有慾望。
如果你有印象的話,我的哲學出發點是薩特和加繆。我在看他們之前,看的是黑格爾,看得我的心都亂走一氣。直到看了他們,我心裡才釋放。存在主義其實很簡單,它告訴你,這個社會是荒誕的,所有規則都是荒誕的。
實際上,我們只能在混沌當中行進,我們永遠只能在混沌當中行進。我覺得,愛因斯坦如果能創造一門哲學的話,是我最喜歡的,因為我每次偶爾看到他的言語,就很中意。愛因斯坦是一個大腦太發達的人,他就不斷地尋求真理,當他一旦發現相對論以後,你想他心裡會怎麼想。他會認為自己是一輩子找不到真理,一輩子找不到真理,還一個個去碰幹嘛呢?一定會很荒誕、很可笑。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好奇心驅動的,他要不斷創造,他也知道這樣很愚蠢、很可笑。
他保持清醒,保持善良,但是在做極愚蠢的一個事情。所以愛因斯坦最大的哲學叫幽默,我覺得如果有人真的能把幽默做成哲學,可能是我最想要的。我沒見過以幽默為哲學的東西。我覺得上帝給了我們一個思辨的頭腦,使我們痛苦,同時給我們機會相信哲學、相信宗教,讓人賴以平衡。這一切東西都像你手裡抓的一個繩索,但是當有一天,有人要把它拿走,或者你自己要把它扔掉的時候,你要什麼態度呢?你不能撕心裂肺。你一定覺得這事挺扯的,就是很可笑。我覺得荒誕很重要,這世界是偶然的很重要,所以你今天看我有很多財富,我覺得很偶然,偶然又荒誕。其實無所謂。所以我不會有負擔。
雷:這算是你人生當中第一次遭遇荒誕嗎?
馮:其實荒誕在我的過去經歷當中一直都有,只是這次荒誕從常人的價值來說,評價過大,在我看來也的確過大。但是對我來講是一類,這種荒誕,就是一場鬧劇。
雷:我昨天晚上又把上次的採訪重新看了一遍,你知道我印象最深刻的點在哪兒呢?你這哥們兒,眼睛被打壞了,你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不能打檯球了。
馮:這是薩特和加繆的哲學教育我的。大學被勸退那天,我站在辦公室裡,夏天很熱,但我當時覺得很冷,實際是非常恐懼。我看到辦公桌上有一塊缺口,我認為這個不是刀劃的,一定是這裡面有老鼠。四樓怎麼會有老鼠呢,我就一直在找老鼠洞——這是那天最大的注意力。當我捕捉到這個注意力的時候,我認為這是人正常的心理狀態。我們一定要注意到它,承認它,接受它,甚至我認為它挺重要的。
這是薩特和加繆教給我的東西,但其實我最喜歡的生命狀態,是拉裡在《刀鋒》的那個狀態。
雷:拉裡是一個有精神創傷的人。
馮:但是我覺得他生活得不悲傷。他的確覺得所有事情挺荒誕的,但是他在過程中,每件事,還是認真地用他的態度去做了,而且很美。
王小波的書對我來講也很特別,他用魔幻的方法來寫現實。王小波這個人,他的生活狀態是我特別喜歡的,他在玩味自己的智慧,他雖然知道這個東西也沒意義,但是他承認自己受束縛,他又很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狀態。我覺得。清醒誠懇很重要。大部分人對荒誕充滿了恐懼,可真正的幽默背後是豁達,之所以豁達,是因為你覺得世界是我的,就算我死了,殘廢了,還是我的。
雷:剛剛你講的那些,不管是兩千億還是多少億,萬一幾年之後都沒了,你會怎麼樣?
馮:我覺得我可能會有一點點……但是我並不擔心。我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把自己關在一個小黑屋子裡堅持,然後你真的會發現,頭一兩天你不適應,但一個月過後,你一定能找到樂趣。人就是這樣一個動物,適配性非常好,所以我不擔心。
雷:聊到現在,你表現得這麼樂觀,似乎對於命運的安排準備得過於完好了。你現在有困惑嗎?
馮:目前為止,有一個。我覺得我的問題在於把時間搞得太緊湊了。我覺得這是個問題,雖然不知道問題有多嚴重,但我心裡有這塊。我不應該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這麼沒有自己的時間。雖然我還是可以在無聊的工作當中度日,我也可以和大部分追名逐利的人溝通,我可以從中求真,但畢竟你太緊張了。一個人不應該這麼緊張,他應該有60%-70%的時間是閑散的,沒有目的的。這種生活狀態可能是我想要的。
雷:中國的這些創業家、企業家,有誰的狀態是你喜歡的、羡慕的?
馮:我佩服柳傳志的革命壯志和奉獻精神,但我並不想成為他。我很喜歡王微,也很欣賞王微,我甚至願意自己身邊都是這樣的人,但我成為不了那樣的人。要我沉進一個作品裡把它做出來,我不行。還有周航,我也很喜歡,當我見到他,他的表情、眼神都是豁達的。我見過唐岩一次,聊了兩個小時,他在表演,我就看見一個人,哎呀比我還貧,我覺得很好玩。他身上無所謂的那個勁兒,跟我很像。
我喜歡的這些人,都沒有太分離。走到哪算哪,到哪你就說。
聽說,王微說過這麼一句話:馮鑫才是真小資,我是假小資。我覺得說得有道理。他怎麼看都比我小資,但是可能他對於世俗的東西,比我更現實一些。我骨子裡對於現實的東西的反對和抵抗,是過分的。
雷:一個憤青要保持樂觀,還是需要有一個平衡。
馮:我過去見你的時候是這樣,到今天也還是這樣,我心裡最大的東西就是不投降。只要不投降,這個事我就能堅持,我就有快感——雖然我覺得不投降也是扯淡,最終我不還得在商業裡混嘛。但哪怕是我的小樂趣,我也需要它。
還有幽默感,這太重要了。你說,幽默感這東西是不是天生的啊?我覺得幽默是一種衝動,就是你忍不住,只要能開玩笑,就盡量要開一個。
雷:你馬上就要經歷自己的關鍵時刻了。未來有人寫中國互聯網史,寫到這一刻的話,你希望馮鑫這個名字怎樣被記住?
馮:要不然就別留下,我覺得不留下的概率高一些。但是也不一定,萬一把自己搞成大風口呢。如果留下的話,我還真心希望我能留下一些成功學以外的東西。比如說,我能留下一些你不向社會投降、更有意義、更人性化的東西,起碼讓人能看到一個另外的自己。
比如說,喬布斯留下不一樣的東西了,但是我覺得他的價值觀會導致人過度分等級。比如說,柳傳志留下了一些很正的奉獻的東西,但是他太高大上了。我要留下一個讓人更能夠親近,也非常成功,但是你無需一定要像所有人夾著尾巴、繃著身子才能成功。我不喜歡成功學。雖然我也會跟人講成功學,但是我壓根從審美觀上不喜歡它。
雷:其實搖滾一直是反成功學的。這些年你還是一直喜歡搖滾。
馮:去年我跟張楚有交往,真的很舒服。原來我都到什麼程度,經常夢見竇唯他們,夢見他們過得很不好,我就很著急。我一直覺得他們過得很不好,但這兩年看到他們一一再出來,其實過得還可以,身心都比較健康。而且當他們重新出來的時候,感覺力量還在,而且沉澱了很多東西。
我第一次見張楚可緊張了。其實後來也挺緊張的。我最喜歡那首《愛情》,後來我問他,其實那也是他心裡的那首歌。竇唯我沒見過。其實竇唯是我更害怕見的人,就像你心裡那個脆弱的朋友。
我還要做一個快樂的事。我今天還跟同事說,幫我招個人,我想做個搖滾的基金。我也不知道怎麼做,但是我想召集年輕人來做搖滾,有什麼樂器能幫助他,甚至連生活費也能幫助他。早就想做這個事了,這是有錢的樂趣。我本來做了一個「聽道」,再做這個,都是我想要的。
有一天下飛機的時候,我在路上聽到張楚的新歌,基本上寫的是時間,或者寫的是偶然,寫得都很深,很美。後來他說,是這樣的,但一般人閱讀不出來。我當時在打坐,一邊打坐一邊聽,聽明白了,感覺特別好。
雷:你打坐這麼多年,是一種生理的需要,還是心理的,甚至是智慧的?
馮:你說的太准了,這三個都需要,生理、心理和智慧。我大部分時候是玩味第三個。我經常給自己參個話題,比如說,時間。只要開始安靜以後,就悟那個話題,就想到很多神奇的見解。有時候出來以後就忘掉,但是有時候也不會忘。
雷:你最近給自己弄的話題是什麼?
馮:驕傲。我覺得這還是我的一個習性,想看看驕傲背後是什麼。
雷:你看到什麼了?
馮:我還沒參透呢。但我前天又打了一個話題,關於創造和愛,關於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不是從根本上是錯了,到底背後是什麼。我參參參,參出來了這麼一個結論:選擇到了這,你就有義務創造。
我經常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基本上每週我都會這樣。但是因為養成習慣太久了,我就發現,無論有多大的困惑,一定會有答案出來的,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我自己跟自己玩得挺開心的,可爽了。
雷:我現在見你,其實見的是一個人暴富的前夕,對吧?假使你現在打坐,靈魂出竅到5年之後,見到今日的馮鑫,你看見的是什麼?
馮: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我應該回到4年前第一次見你時那樣,我一定要做到誠懇——至少當時是誠懇的,然後保持善意,還有好玩。
雷:你好像還是特別堅定地認為,自己絕不會被即將到來的東西改變。
馮:我特別信。我有錢了,可能會消費一些奇怪的東西,但不會覺得那是對我的改變。
雷:你不會已經想好給自己整什麼禮物了吧?
馮:我一想就很誇張,所以其實不可能實現的。我唯一想的是私人飛機,因為我討厭坐飛機不給我抽煙,還有坐十幾個小時飛機不自由。我覺得,有私人飛機可以躺那泡澡……我想像一下還可以,但是太誇張了,可能不會要。至於其他的房子啊遊艇啊,我一個也不想要。你體驗一下可以,但要擁有它,豈不是負累。
雷:四年前,你曾經說,暴風盒子的失敗曾經讓你很內疚,打算花兩年時間彌補回來。你現在覺得彌補了嗎?
馮:我見你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彌補得差不多了。後來有一段時間,我自己說服自己,覺得已經彌補掉了。但以我今天的心態看,當時的彌補的心態我也不喜歡。我媽這事對我影響很大,我不覺得我運氣好,所以我覺得我誰也不欠。你們可以覺得都不欠我的,我也不會覺得我欠你們的。兩不相欠。
佛教教你一個認識世界的方法,我現在經常去用,每天會提醒自己。你會發現,所謂活在當下,當下、此刻、眼前的這一切,它蘊涵了所有的過去,這裡面有過去的種種機緣。當下正在發生,即使有人死去變成灰塵,它也正在發生。所以就沒有過去的東西了,過去所有的東西都在此刻。從前的,未來的、所有的一切都會加入此刻呈現。如果你這種心態久了,就不會為過去曾經做過的事後悔。
雷:下一個5年,你會在做什麼,什麼狀態?
馮:我覺得我一定要在下一個5年中完成這件事:把我的時間變閑散。至於我閑散之後能幹什麼事,我是沒有答案的。我問過我的同事,如果閑下來我會做什麼?她說,那你一定會跟我說,我想到一個特別特別牛逼的大事兒……我說那算了,你別提了。
我沒有什麼愛好,無法把玩一個東西把玩很久。就是抓住一個小小的東西,去執念,達到一種忘我的狀態。這是一種幸福感,我沒有。閑著對我來說是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但我一定要這樣做。我必須想開,必須每天的時間不會這麼緊湊。
雷:你現在都緊湊到什麼地步了?
馮:我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了。上有老,下有小,全在我這。我媽的狀態是你必須用很大的心力去維護她。然後小孩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問題。前段時間,小毛在叛逆期,拒絕所有的事情,早上不穿衣服,不刷牙,不吃飯,不洗澡,不睡覺……我媳婦快崩盤了,我要化解他們,就沒有時間,總覺得自己身邊的人都照顧不完。
雷:你最近一次有幸福感是什麼時候?
馮:還是跟小毛在一起的時候。她不粘人,但偶爾的時候,她會過來趴在你身上。某一瞬間,你會覺得滿滿當當的。我現在常用的一個滿足感,是叫做「飽滿而不溢出」。我現在嘗一個好吃的,也覺得味道是「飽滿而不溢出」。
雷:被你噁心到了,頓時有畫面。
馮:飽滿而不溢出,真是那個感覺。要我跟小毛在一起生活,我會覺得挺夠的。而且我覺得她是我朋友,她太像我了。所謂女版馮鑫,她就是。
雷:最後一個問題。錢這個東西,真的從來沒有以任何一種方式成為你人生的阻力嗎?
馮:有過,當然有過。但把注意力放在錢上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一種狀態。你努力創造,錢自然會跟隨你。如果要狗苟蠅營,不如窮死。
雷:所以成功還是好事,它能讓你有更多的自由和話語權,能讓別人相信你。
馮:對。所以你說錢對我有沒有約束?有。我極其窮困的時候在賓館裡,朋友約我我也不願意去見面,因為我不喜歡別人掏錢。我也曾經被錢困擾過,但是我確實沒害怕。
From 創業家
馮鑫:暴風是一個標誌,百分百會帶來互聯網回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