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真的不介意短十年命,來換我能早出生二十年。

這樣我就可以飛到日本看一次尾崎豐唱到虛脫攤在台上;到美國看一次Lou Reed玩那些Velvet Underground歲月的作品;到紅館看一次張國榮的熱情演唱會。上星期初,David Bowie在推出最後一張專輯後數天,就悄悄離開了世界。於是,我又為這個我願意折壽的名單加上一項:「看一次David Bowie唱歌」。

David Bowie是我認知中,音樂做得最極致的藝術家。從Rock & Roll到他帶領的Glam Rock風潮,到電子,新古典,甚至八十年代的Dance Pop,你說得出來的音樂種類他大概都涉獵過,而且到今年交出新專輯《Blackstar》時,他都仍在實驗著新的音樂類型。這是藝術家的風骨,也是對自己音樂創作的尊重。反觀四周,有多少音樂人未到六十歲便已經急不及待地無限金曲懷舊巡迴,翻唱和消費自己的舊作品?相比之下,Bowie的執著更見難能可貴。

喜歡David Bowie的樂迷,很多都是從他七十年代的那些作品聽起的。因為那十年時光,足以改變往後數十年的流行和搖滾音樂面貌。這一切則要從1972年,他的一個分身Ziggy Stardust講起。

雖然在英國樂壇打滾了好幾年,這個走唱作搖滾路線的小夥子卻只從1969年的「Space Oddity」裡淺嚐過排行榜的成功。在第一任妻子和Angie的鼓勵和影響下,Bowie蓄起長髮和穿上女裝,在舞台和生活裡顛覆各種性別定型。以新形象推出專輯《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和《Hunky Dory》後,輿論和報章果然又逐漸討論起這個「不男不女」的搖滾歌手。其實評論是負面或正面也不重要,反正重要的是他終於得到了當時最渴望的東西:媒體和聽眾的關注。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和《Hunky Dory》專輯封面)

然後,他決定在音樂上也創造另一個身分,Ziggy Stardust。這個來自外星的搖滾巨星,靠著一身奇裝異服及極盡誇張的妝容,打破上個年代The Beatles為搖滾樂設下的框框。同時,這是搖滾史上第一個結合了劇場和音樂的概念作品,也創造了Glam Rock的首個潮流。

坦白說,如此性別模糊的外星人角色即使放諸四十年後的今天仍相當前衛,更不用說對當年保守英國社會的衝擊有多大了。我很記得Bowie在之後的訪問提過,Ziggy的空前成功令他開始分不清虛構與真實,加上成名的壓力使他毒癮越來越深而且漸漸出現幻覺。最後,他選擇在演唱會唱畢一曲「Rock ‘N’ Roll Suicide」,便在舞台上親手了結這號虛構人物。

(David Bowie as Ziggy Stardust. Photograph: Ilpo Musto/Rex Features)

角色終結了,影響的卻遠不止於那一代的樂迷。Ziggy Stardust開拓了往後搖滾音樂的可能性,也讓許多在電視前被「Starman」號召的人,踏上創作與搖滾的路。

改變流行音樂歷史的,當然還有七十年代後期的「柏林三部曲」:《Low》,《Heroes》和《Lodger》。脫下Ziggy Stardust的外套後,Bowie在1976年離開五光十色的洛杉磯,移居柏林。在那三年間,他除了成功擺脫毒癮外,還與Brian Eno和製作人Tony Visconti合力製作出這三張實驗性質的專輯。這三部曲的重要性已不在於Bowie的舞台效果或戲劇張力,而在於它們以建構專輯整體氛圍為主軸,並不侷限於搖滾音樂的創作公式,也因此帶領出Art Rock的新音樂型態。

(Heroes專輯封面)

而說到柏林時期,便不得不提到其中一張專輯的點題作「Heroes」。以專輯製作人Visconti的婚外情作藍本,歌曲敘述了被柏林圍牆分隔的一雙戀人,即使無法攀過高牆,也要在槍砲下相見和擁吻。在東西德仍被分割的年代,這首歌的意義遠並不限於情愛本身,卻更代表了當時被蘇聯控制的人民和他們爭取自由的信念。

「I, I can remember

Standing, by the wall

And the guns shot above our heads

And we kissed,

as though nothing could fall」

而於歌曲發表後十年的1987年,Bowie在西柏林圍牆旁的音樂節上再唱起這首歌曲。他流著淚完成演唱,同時鼓動了在圍牆另一邊聽著的,成千上萬的東德樂迷。但一如所有極權政府,政權擔心音樂將動搖其統治地位。於是東柏林的警察在音樂節的第三天,大規模拘捕和鎮壓圍牆旁的樂迷。有說David Bowie演唱那一夜,影響和號召了許多東德年輕人,亦間接成就了1989年柏林圍牆倒塌的歷史。雖然這段小故事也許只是樂迷們一廂情願的浪漫投射,但他無可置疑地成為了好幾代聽眾的英雄。至少,當中包括我。

去年,我有機會飛到墨爾本看《David Bowie Is…》的回顧展覽。展覽的最後一部分是有環迴的螢幕循環播放他的某幾個現場表演,當中包括這個2002年柏林現場版的「Heroes」。在展覽廳的中央,看著螢幕上的Bowie還有場館內的燈光閃動,我全身都起雞皮,因為整件事都太有型太David Bowie太一期一會了。我不敢說往後幾十年的流行樂壇,還會不會出現如此一個天才。我只是很感激他離開前仍選擇留下了一張道別作給世人,因為實在沒有比這個分量更重的告別了。Thank you Bowie and 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


 我們的英雄:屬於David Bowie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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