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湯 葉朗程

早幾天跟兩個朋友吃晚飯，其中一個問：「一個禮拜要寫一篇，你邊嚟咁多靈感？」近來，某些非常熟絡的朋友見到我，總喜歡問葉朗程的事，不是順便問，是重點問。我覺得自己個答案幾型：「唔使靈感，有呼吸就有嘢寫。」使唔使咁寸呀，呼吸我都識，又唔見我有嘢寫？「身邊發生緊嘅每樣嘢都有價值，一個阿伯過馬路都可以係一個故事，呢啲叫觀察力。」

另一個朋友搭嘴，個勢似想挑戰：「樣樣嘢都可以係故事？」佢咁問，我有少少淆底，唔知佢諗乜，於是說：「98% 囉。」咁不如我幫你開個題，等你下個禮拜寫。「開乜嘢題先？」我問。就在這時候，侍應姐姐問：「幾位，煲湯使唔使幫你哋分？」我們三個在西苑吃飯，除了叉燒和杏汁包之外，西苑最出名就係呢個湯。呢煲湯唔係普通嘅湯，係聞名遐邇嘅「爵士湯」。據說在 70 年代，這湯是鄧肇堅爵士的至愛，爵士湯因而得名。「葉朗，就寫湯啦。」No problem，由細到大飲過咁多碗湯，要由一碗湯寫個故事出嚟，應該沒有難度。

媽媽是煲湯高手，所以從小就知道「湯」的精髓在哪裏。一煲湯，放兩隻雞，三兩花膠，四件乾鮑，總之就是最靚最靚的材料，燉足八小時，然後試一口，有幾好飲？答案原來是難飲到極點，原因何在？Very simple，因為冇落到「鹽」。

細心想想，很諷刺吧。落齊哂價值連城的山珍海錯，竟然就是因為缺少了那幾茶匙賤價到不能再賤價的鹽，而令到一煲靚湯連飲都飲唔落。幾時都話，簡單的生活小智慧，可以讓眾生悟出大道理。Open for discussion，剛才的煲湯比喻，讓你悟到什麼真諦？

問小朋友，他們說：「呢個故事係話，唔記得落鹽就大件事，所以凡事要小心，媽咪話做完功課記得 double-check，careless mistakes 最唔抵。」呢個答案 ok，起碼 makes sense。問師奶，她們說：「兩隻雞三兩花膠？你煲湯好多人飲咩？仲有，邊有人用乾鮑煲湯㗎？梗係落青邊鮑啦！同埋話時話，點解要落鹽呀？唔係金華火腿好啲咩？」有時候，真係唔係好識同師奶溝通。問中環人，他們掩著半邊嘴笑說：「呢個比喻我明，每個崗位都有其用處。花膠有花膠用處，鹽有鹽用處，正如好人有好人用處，賤精有賤精用處，所以賤精永遠是老闆。」

小朋友的答題技巧，師奶們的煲湯心得，打工仔的職場哲學，也許都有其深遠的道理。如果你問我，一煲湯又會蘊藏著什麼重大啟示？先跟你分享一個故事，關於一個中環人的故事。

Kenneth 和Jane拍過兩年拖，兩個都是我的朋友，我跟 Kenneth 較熟，他在投資銀行工作。幾個月前，從facebook上得知，兩人已經分手。合則來不合則去，感情告終，本應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但世界上總有好事之徒希望八卦當中內情，我就是那個好事之徒。「邊個飛邊個？」我問 Kenneth。戀愛遊戲，經歷兩年，埋單計數，誰勝誰負，身為他們當年的媒人，Kenneth 有必要向我交待。Kenneth呷一口還在冒煙的綠茶，輕輕嘆口氣，苦笑反問我：「你話呢？」

心諗，阿茂都估到係你畀人飛啦。兩年來，聽過其他人談論他們的感情狀況，Jane有很多不滿 Kenneth 的地方。第一，不滿他開口埋口都是工作。「唔係講個客，就係講老細，唔係講老細，就係講佢嗰啲 deal。」第二，不滿他沒有足夠時間陪她。「平日做到十一二點都算啦，連 weekend 都要呢度飛嗰度飛，佢對住本 passport 嘅時間仲多過對住我。」最最最不滿，就是除了工作以外，他真的什麼也不懂。「我超記得，嗰次一大班人食飯，其中一個 friend 叫佢揀支酒，佢揀嗰支，難飲到你唔信，都唔緊要，你知唔知佢同個 waiter 講乜？」呢吓真係經典，百聽不厭。「佢係叫酒嗰個，人哋 waiter 哥哥梗係第一個斟畀佢，點知佢話：『點解得咁少？』我啲 friend 全部爆笑，原來佢唔知呢個世界上有樣嘢叫做試酒。」

講真，要個男朋友有生活品味之餘，又要佢擺工作喺第二位，跟住大把時間陪你，咁即係想搵個富二代囉。「係阿 Jane 走寶，唔使灰喎，天涯何處無索女。」我跟 Kenneth 說，是真心話。怎料，Kenneth 再呷一口綠茶後，臉上竟然綻起如沐春風的笑容。「灰？邊個話畀你聽我灰？多謝佢都嚟唔切。」Kenneth 說，然後把他的電話放在我的鰻魚飯旁邊，螢光幕是他和一個陽光少女的合照。看真點，那個女孩我認識的，好多好多人追，但係冇聽過話佢有男朋友。「呢個咁似 Kelly 嘅？」我問。之唔係佢，Kenneth 說。佢喺你公司好耐啦喎，無端端點樣 hook up？「都真係幾無端端。」Kenneth 吃一口天婦羅說。

放工時候，Kenneth 和 Kelly 咁啱一齊等的士。兩個人談起公司最近的 deal，Kenneth 開始發表偉論。「有陣時上市，唔係淨係講實力嘅。就算間公司唔係好大，如果個 market 冇乜同類公司上過 (市)，個 valuation  都可以谷大啲，scarcity value 嘛。」Kelly 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根據 Kenneth 形容，她只是靜靜的看著、聽著。「Sorry，我講嘢係唔係好悶？」唔係呀唔係呀，你講得好呀。「係囉，所以係第三、四間上，個 market 好容易 cap 咗個 ceiling，到時冇肉食啦。」一個木獨佬講木獨嘢，竟然撻著咗 Kelly。聽你講嘢，有啲暈暈哋嘅感覺，Kelly 說。「悶到暈？」No，型到暈。Jane 覺得是缺點的地方，在 Kelly 心目中，竟然型到暈。

每個人都是一個 package，有缺點，也有優點。我覺得是優點，你可能認為是缺點。無論喜好如何，也要學懂包容對方缺點，而更重要是，多看對方優點。這樣的話，感恩之心便會油然而生。愛下去，有時候就是靠一顆感恩之心。網上看過有段話，值得深思。選擇了外表好的人，你就要接受他不能給你安全感；選擇了事業心重的人，你就要接受他不夠顧家；選擇了理性的，就要接受他的計算；選擇了果斷的，就要接受他的固執；選擇了能幹的，就要接受他的霸道。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當然，選擇一個人，就跟選擇一煲湯一樣。千萬不要被花膠鮑魚這些外在因素蒙蔽你，因為一個人最緊要是內在美，即是那幾茶匙毫不起眼的鹽。老掉牙的道理，beautiful things are not always good，but good things are always beautiful。

原文刊於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