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年二十九是重要日子,比年三十晚更重要,比大年初一更重要,比自己的牛一更更更重要。誇張啲講,it is a holy day。

好兄弟 Benson 在美國的甜品課程還有幾個星期才完滿結束,但他也專誠向烹飪學校請幾天假,為的就是在年二十九當天趕得及回港。如此隆重其事,一年復一年,風雨不改,因為年二十九當天必定要見一個人,一位就算上刀山落油鑊也非見不可的高人,他是我們尊貴的師傅。一寫師傅,內容難免讓人覺得誇張。雖然誇張,但一點也不失實,因為師傅的術數的確是神級境界。料事如神四個字,師傅當之無愧。

我和師傅認識的緣起,是凶宅。有沒有見過凶宅?我不但見過,亦去過,更仔細參觀過,每次回想起也打個大大的冷震,而那次就是我和師傅第一次見面,冇多冇少,是七年之前的事。可以清楚記得是七年前,因為那年是香港人最艱難的時期,但有位客戶竟然手持大量現金,更要選擇入市買樓。為方便敘述,就叫客戶做薛先生。

全城跌入谷底,薛先生卻可以坐擁充裕現金,是因為他任職合夥人的跨國律師事務所在前一年剛好被英國一家律師樓收購。被收購之後,薛先生和其他合夥人之後的分賬比例其實會有輕微下跌,但沒有人有任何怨言,因為完成收購後,每位 equity partner均會獲分一次性的 stay-on bonus。所謂 stay-on bonus,或者有啲人叫 retention bonus,即是收購方給予被收購方合夥人的一次性分紅,條件是合夥人必須同意留在公司一段時間,好讓這個收購過程能順利完成。薛先生這個例子,留三年的 stay-on bonus 是四百萬,美金,老虎蟹都留。

薛先生當年剛好四十歲,但性格是貪玩鬼馬一類,但就連爛玩如我之輩,也覺得他玩得太激。「睇唔睇凶宅?」薛問。吓,點解要睇?「我想買樓嘛,凶宅平九成,唔係唔睇啩。」盛情難卻,況且人人皆有好奇心,既然有人陪,姑且看看。就這樣,因為薛先生,我第一次睇凶宅,也第一次認識師傅,地點是凶宅那座大廈的大堂。

「師傅你好。」我禮貌地伸出手。師傅瞧著我,沒有伸出手,只是跟我說:「一陣間,你行頭。」我我我我我我我行頭?點解呢?「你陽氣盛。」唔係啩,有幾盛?「企喺你隔離,我熱到可以著少件衫。」好多女仔都係咁講,但係你德高望重喎,都係你帶頭好啲。「唔好嘥時間,你行定唔行?」就這樣,我們一行三人走入升降機,然後很快就到。

一梯雖然只得兩伙,而兩伙的大門雖然一模一樣,但我可以肯定,「目的地」是左手邊那間。就在這時候,薛先生也站在我後面問:「係唔係左手邊?」師傅點頭確認,我和薛生竟然不自覺地挽著彼此的臂彎。凶宅就是這樣的一回事,你根本不用走入去,光是站在外面,你已經感覺到內裏的不妥。何謂不妥?很難解釋,如果硬是要解釋,就是有種 you know there is nothing inside but you can tell there is something inside 的詭異。

打開門,立刻感到陰風陣陣。所謂陰風,其實根本無風可言,但你就是會有種體溫突降的感覺。文筆有限,不懂怎樣形容,但總之就是每個角落都讓你看不透某些地方似的。凡人看極看不透,但師傅厲害之處,就是不用親自看也已經可以看清看楚。「你,入去右邊最尾間房個廁所睇吓,塊鏡係唔係裂咗。」裂裂裂裂裂裂裂咗?咁大鑊?「係呀,睇吓啦。」又又又又又又又係我?「去啦,男人大丈夫。」你唔係男人,我心諗。我一個箭步飆入最尾間房,再一個箭步飆返出嚟,呆得徹底,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跟師傅點點頭。鏡,的確是裂的。師傅說:「此地不宜久留,閃!」

也許卡通一點,但若然你置身其中,一定笑唔出。自此以後,我也沒有問過師傅那面鏡的事,但我對他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葉朗程迷信嗎?坦白說,我不覺得自己迷信。大年初一我會洗頭、年初二我會買鞋、生日切蛋糕我一定會切到底,管他什麼年年有餘。但我敬重、佩服、相信師傅,完全是因為他的計算。

師傅常說,所謂命運,其實就是一盤數。那盤數怎樣計?由你出生那刻開始,那組叫時辰八字的數字將會永遠跟隨你,無論你喜歡與否,那組數字會為你開出一個命盤,而這個命盤就是你人生的一幅畫。高深之處,就是看你如何解讀這幅畫。就正如我跟你一起看著一幅畢加索,你可能睇到好多 messages 喺裏面,而我就乜都睇唔到。所謂術數,就是看你如何解開畫中的密碼。

「上年同你講過,今年你開始轉運,記得嗎?」師傅拿著兩張紙說,而這兩張紙就是我的命盤。別誤會,轉運的意思並不是由衰運轉好運或好運轉衰運的意思。簡單嚟講,我們每十年就會轉一次「車」。一班車搭十年,冇多冇少,所以轉運的意思就是「轉車」,即是由今年開始,未來十年將會有重大變化。「錢財冇嘢好擔心,之後你會有更大權,受你影響嘅人越嚟越多。」師傅繼續,我沒有飄飄然。「不過……」See,預咗佢會有「不過」,人生 after all 就是一連串的「雖然」和「但是」。師傅,請講。

「師傅講得俗啲,希望你印象深刻啲,介意嗎?」我都未開口,Benson 已經搶著回答:「唔介意唔介意!佢個人都好俗㗎,師傅你講啦。」師傅開始說,我細個嘅年代,廁所叫做屎坑,聽過嗎?「聽過。」我說。屎坑有幾臭,想像到嗎?「想像到。」非常好,咁你想像吓,你要入去一個咁臭嘅屎坑辦大事,竟然會有人咁好心,攞住疊草紙入嚟屎坑畀你,驚死你冇得用,你覺得呢個人點?「係壞人。」講得啱,師傅成日話你個人機靈,但呢個人會喺猴年出現,當佢出現嘅時候,就算你幾機靈都唔會察覺到。

「佢會做啲乜?」Benson 代我問。呃錢囉,唔通騙你色?男人嚟㗎。「有冇得化解?」我問,而我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師傅未說答案,我已經可以在心裏先說出來,太清楚他了。果然,師傅不耐煩的嘆口氣,然後說:「我話畀你聽,唔係要教你避,因為……」師傅未說完,我和 Benson 已經把他要說的說出來:「因為根本冇得避,我話畀你聽,係要你知道,等你之後容易啲接受。」

既然劫數難逃,既然命盤無法改變,既然一切一切已經是天意,那為什麼人還要看風水命理?科學啲講句,因為我們人天生就有種 optimism bias,即是我們都是天生過於樂觀的人。就正如你問一對新人,他們離婚的機會是幾多?他們會說是零,但實際上我們知道,現實世界的離婚率是三至四成。甚至乎,你可以問一些已經離婚和準備重婚的人,你們離婚的機會是多少?他們都會告訴你是「零」。

講得好聽啲,我們看風水,不是因為我們迷信,而是因為我們超級樂觀,覺得自己可以戰勝命運。如果你也相信師傅的話,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有錢冇錢,結婚離婚,整定。但師傅經常說,我們雖然不能改變命運,但我們可以改變態度。無論環境順逆,也當以最正面的態度面對。過年的時候,師傅永遠唔會祝我哋順風順水,因為順唔順是命數,不能強求。師傅每年給我們的祝福,比順風順水更實際。

祝你做個對得起自己的人,只要你對得起自己,就算在逆境中跌一跤,你所賺到的,會比在順境中賺到的更精彩。各位,賺多啲。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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