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大學校慶抄襲頻發，大學怎麼了

復旦大學這幾天正上火，國內媒體甚至外媒都在痛或快樂的討論復旦校慶宣傳的抄襲門。先是復旦大學校慶LOGO被指抄襲蘋果Touch ID標誌，隨即復旦大學110周年校慶宣傳片被稱和日本東京大學2014年宣傳片《Explorer》從創意到鏡頭、文案都高度相似。事情沒完，復旦大學悄然換上剛1天的新宣傳片結尾部分傳遞校訓牌的感人橋段又被揪出涉嫌抄襲德國慕尼克工業大學的整部宣傳片，方舟子又補刀稱校慶歌曲《復旦幸運曲奇》照抄日本歌曲的曲調。

抄襲需要從兩個方面分析，首先是事實上有沒有構成抄襲，其次是抄襲有沒有違法。著作權法並沒有直接規定「抄襲」，在法律解釋上著作權法第四十七條（五）禁止的「剽竊」和抄襲基本相同。保護有形的表達而不保護抽象思想是著作權法的基本法理，簡單的說過多使用他人作品的具象或細節可能構成抄襲侵權，如果是沿用主題、脈絡或其它精神層面的相似可能有三種不同結果：

合理借鑒，如迪士尼動畫片《獅子王》借用《哈姆雷特》的構思和關係圖譜，構架出神似而故事情節卻實質不同的動物卡通；

侵權，如於正《宮鎖連城》與之瓊瑤的《梅花烙》；

其它諸多已經構成抄襲但還沒有達到違法程度的情形。

復旦抄襲事件回顧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人的指紋比樹葉更加複雜。復旦校慶的指紋LOGO和蘋果Touch ID標誌的實體部分高度相似，尤其在兩個指紋的內圈幾乎是重合的，只是到了外圈才在相同的線條上出現幾處不同位置的截斷。如果這是巧合，概率上和閉眼睛打開別人保險箱一樣低。在無可辯駁的事實面前，校慶LOGO作者不出意料的承認抄襲。

復旦女試飛員主題的校慶宣傳片和東京大學女宇航員主題的宣傳片《Explorer》相似度很高，兩片的主角都從飛行計時開始往回穿越到大學時代，經過從教室、圖書館、實驗室、校園外景等系列場景，濃縮了主角求學和生活的大學成長全景。這兩段宣傳片不僅在總體構思和角色設定上一致，手劃過書架、摘下頭盔面對鏡頭微笑甚至連魚缸等很多設計選擇空間非常大的細節上也幾乎一樣。儘管身為復旦宣傳部副部長的製片人一開始對媒體明確否認抄襲，兩天之後就不得不承認錯誤。

有些意外的是復旦大學用來替換第一部宣傳片的備用片也迅速陷入爭議，新宣傳片結尾約1分鐘的片段和慕尼克工業大學宣傳片的表達方式高度相似。不過復旦新宣傳片的主體部分是沒有侵權爭議的校園和校友風采展現，而結尾傳遞宣傳牌的橋段照搬的也不是情節而是的場景設計。即使尾段算抄襲，這種對構思的抄襲和抄襲東京大學宣傳片的性質有所不同，沒有達到侵權的程度。由於沒有聽校慶歌曲，就不再對比和分析音樂是否構成抄襲。

校慶片認定抄襲已成定局，復旦大學遭到來自社會和媒體的廣泛質疑，其中不乏名博魏武揮對抄襲事件的嚴厲批評。從一連串的抄襲包括在被指出問題後部分當事人以復旦大學名義稱宣傳片是自己「一點點頭腦風暴出來的，和東京大學的宣傳片完全不同」的情況來看，百年復旦苛求精嚴的學術聲望不可避免的受損。

回顧抄襲事件爆發以來，有幾個細節特別值得思考：

首先，捲入抄襲的有復旦大學中層幹部也有復旦校友。官方代表和前學員都不約而同的抄襲，讓人感覺抄襲已經成為集體習慣；

其次，從抄襲者在事件爆發前對「創意」的經驗總結和被追問後第一時間對抄襲的推脫否認與辯解，似乎對抄襲已習以為常；

再次，抄襲事件爆出後復旦製片人家屬居然接到威脅全家生命安全的恫嚇電話，如此極端的暴力言行恐怕不是為了抄襲而是因為抄襲的是日本作品；

再次，復旦大學官方微博今天就抄襲事件向公眾道歉並稱將啟動調查和嚴肅處理。道歉是糾正錯誤的開始，不過復旦大學應該首先向東京大學道歉，其次才是關心復旦的中國公眾；

最後，似乎唯一幸運的很多復旦校友比學校官方更早的承認有侵權嫌疑，要求校方儘早調查和給合理解釋。

在推進舉國創新的背景下，公眾對復旦校慶抄襲事件的失望可想而知。抄襲是學術的大敵，作為具有中國最深厚學術傳統之一的復旦大學已然處在各種批評壓力下，但坦率的說抄襲事件反映的不只是復旦大學的問題，而是中國高等教育和學術研究的積弊。

為何高等教育學府頻現抄襲醜聞？

中國大學的全球排名的確一直在上升，清華、北大、復旦、南大、浙大等一度躋身或正位居全球前100所大學排行榜。但做一下比較會發現中國高等教育的進步速度還沒到令人鼓舞的地步。先看橫向比較，中國大學排名上升速度和中國GDP的全球排名相比是落後的。中國GDP已經甩開日本和德國、英國，但無論從大學排行榜還是從諾貝爾獎排行來看中國無法和這些在經濟規模上已經被超越的國家相比。再看橫向比較，中國高等教育經費尤其是重點高校經費的增加速度比中國大學科研與教學實力增加的速度更高，換句話說討論很多年以來有大樓無大師的問題還將望不到頭的討論下去。

個人認為大學教育和學術研究進步緩慢，和抄襲事件是雞和蛋的關係。一方面校方製片人和校慶LOGO設計者對抄襲所表現出的隨意，說明抄襲並不是偶然而且已經為很多人所依賴。對抄襲的麻木必然導致學術研究的墮落。另一方面現行體制下學術研究在大學的邊緣化正是使抄襲被有意或無意容忍的核心原因。

大學有兩個根本，教育和學術研究。學術研究需要獨立、自由和寬鬆，這些訴求與行政系統以級別和權力為基礎的價值系統是對立的。大學的高度行政化使得物質資源和學術資源包括學術機會都過度集中在行政管理者手中，權力成為可以兌換學術認可和頭銜的硬通貨，級別比學術重要的多的多。在這樣的情況下，學術本身不再是目的，而是通向權力和級別的手段。如果抄襲能更快的達到目的，那麼抄襲就成為值得認可的理性選擇。

學術的邊緣化使得學術道德乃至大學體制內全部道德被同步邊緣化。文科的研究不再是探索未知的社會規律而是為了維護既定主題的準確性，證明代替了爭鳴，主旋律取代了旋律。理工科從教學到研究都如此功利，以致很多導師變成了老闆中的老闆（這裡還請允許我對所有執著良知和學術的老師致敬）。我並沒有科學的統計數據，請大家根據親身體會自行判斷。

我在東南大學和北京航空航太大學兩位理工科研究生朋友告訴我，自己的導師在3年碩士學習期間沒有給過專業指導而只是讓自己給老闆的項目或私人公司打工，工資免談連飯票也不給。巧合的是兩位朋友在畢業前1年都被老師要求繼續讀本人的博士，挑明如果報別的導師就不給畢業。還記得10年前就有一位學經濟的朋友拿自己的文章請導師修改，導師把署名改成自己的就直接拿去發表，文章內容隻字未改而朋友連第二作者都沒拿到。

復旦在110周年校慶陷入抄襲爭議是一個悲哀。對抄襲的集體無意識不再是單純的法律意識不高而是基本的學術道德失守，而學術道德失守也不再是復旦大學一家學校可以擔當和必須反思的。

From 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