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石板街

程秋生

  

  石板街是江南小鎮的特色所在。

  石板街的前面是街,後面是河,再加上平日裡光照不足的緣故,常年濕漉漉的,兩邊陰溝裡長出了些許綠茸茸的青苔。世世代代的人們居住在石板街。就在這條不起眼的水鄉小街上,家家戶戶的前門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後門則是船來舟往的條條縱橫交錯的小河,只要抬頭望去,石板橋、石拱橋重重疊疊,數不勝數。

  石板街緊連著各鄉各鎮各縣各市,連著大中國。你看,那些居住在大城市高樓大廈裡的人們,不遠千里興致勃勃地跑來這裡喝糖粥吃梅花糕。而許多出生在石板街上的孩子們,長大後不論去哪裡求學、經商、做官、行醫……只要一想起一提起心中難以磨滅的那條濕漉漉的石板街,都會神情凝重,陷入深思,心中喃喃自語道:“鄉愁,那是難忘的鄉愁啊!”石板街甚至連著全世界。要不,那些黃頭髮藍眼睛的歐美人、黑面板的非洲人,怎麼也會在石板街的茶館書場裡品香茗聽評彈呢?怎麼也會對石板街上的打鐵、箍木桶、彈棉花、織土布、釀白酒、醃臘肉等民風民俗產生濃厚的興趣呢?

  狹窄而悠長的石板街是小鎮的縮影,也是水鄉人起居生活的真實寫照。每天淩晨四五點鍾天剛矇矇亮,老虎灶兼茶館的燈早已亮了,開水冒著騰騰的熱氣,躥出木板門,彌漫在石板街上。三三兩兩趕早市的老人走進茶館喝起了早茶,他們天南地北地閑談神聊,大到“打虎拍蠅”、發射衛星等國家大事,小到青菜上市、油條香脆等民生關注,更多的則是家長裡短的瑣碎小事,誰家兒子娶了大學生媳婦,誰家女兒考上了名牌大學,誰家孫子開了小餐館等。有些老茶客還能繪聲繪色地講些“吳王夫差與西施”“唐伯虎點秋香”等故事。聊得餓了,去隔壁早店鋪買塊芝麻燒餅或是買根油條當早點,也有的叫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鮮美可口。當太陽升高了,早茶也就結束了,賣菜的去賣菜,修傘的去修傘,屋頂築漏的去鋪瓦築漏,三百六十行,一人愛一行。當陽光灑滿了拱形石橋時,石板街上的早市就到此結束了。而每當夜深人靜時,有人穿著皮鞋獨自行走在石板街上,還能發出“篤篤篤”美妙清脆且富有節奏的聲音。

  走進濕漉漉的石板街,不難發現,面對面的二層樓房,屋簷對屋簷,中間只有一條細細的縫隙,人們管它叫“一線天”。住在樓上的人家隻需推開一扇窗,就可以相互講話或是打招呼。胖嫂笑吟吟地問對面的李嬸:“你讀衛校的女兒放寒假了,給她做點啥好菜吃?”李嬸隨口一答:“油爆蝦、醃菜炒豆瓣,薺菜肉絲湯。”“唷,都是小葷呀?”胖嫂似乎不解地問。李嬸又說:“女孩子愛苗條,誰愛吃大魚大肉?”接著又逗胖嫂一句;“誰像你!”胖嫂臉一紅,不吱聲了。不過鄰裡關係十分和睦,誰家有難事,只要言一聲,眾人定會伸手相助。就憑著樓宇間的“一線天”,日出日落,刮風下雨,走在石板街上的鄉親們心裡都知曉。

  小鎮原本很窮,沒有公路,自然不通汽車,鄉親們去城裡購物,上醫院看病,孩子讀中學,走親戚乃至婚嫁迎娶等,全靠那條吱吱呀呀的小木船。於是,面對白茫茫、銀閃閃的水面,小木船是小鎮人唯一的交通工具,船的貴重不亞於當下的“賓士”“寶馬”,男女老少搖船的普及率也遠遠超過開汽車的。不過他們搖船無須考什麼證照,因為從小就練就了打魚摸蝦的本領,而且還會哼幾句吳儂軟語的船歌。

  如此這般的水鄉小鎮,因為有了那條濕漉漉的石板街,千百年來從未被人們遺忘。作家為它寫下美麗的文字,詩人為它淺吟低唱,畫家為它精心作畫,攝影家為它拍特寫……所有這些,都是為了表達心中濃濃的鄉愁。這裡,鄉愁不再是一枚郵票,也不是一座橋、一條河、一棵樹、一間房,而是經曆千百年,延綿數萬裡,被千千萬萬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踩踏過的那條濕漉漉的石板街。

  濕漉漉的石板街,曆盡了千年滄桑,寫滿了遊子鄉愁!

刊發於2017年4月12日《人民日報》24版大地副刊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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