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藝術家瑪麗昂·法約爾(Marion Fayolle)在孩子出生後的第一年,創作了一系列關於“為人父母”的畫作,表達她生命這一時期無數豐富而復雜的感受和想法:關於現代家庭中的父母身份,“小家夥”加入家庭後的兩性關系,子女對家長的崇拜和追步如何演變為背離……

作品著眼於家庭關系,從“小家夥”——孩子的誕生講起,我們看到女性在家庭中付出的巨大犧牲,家長在養育中逐步失去的自我,父母對子女的幹預、影響和塑造,子女對父母的繼承、叛逆與背離……每個家庭的成長,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父親、母親、孩子,每一位家庭成員都在瑣碎的磨合中成就、消耗著彼此,也牽絆、深愛著彼此。

本文是漫畫推廣人陶朗歌為這本書寫的導讀,講述法約爾藝術背後的故事,經出版社授權刊發。


《小家夥》, [法] 瑪麗昂·法約爾 著,樂府文化 | 廣東人民出版社,2025年1月。

三個冠軍

2014年1月30日,第41屆安古蘭國際漫畫節正在法國小鎮安古蘭舉行,時年25歲的年輕創作者瑪麗昂·法約爾出現在了青年才俊館的門前,這是一個專為表現優異的年輕創作者們設立的場館,用以向外界展現他們的才華。而此時此刻,場館中正為她舉行一場特別展覽,褒獎她最近幾年在安古蘭漫畫節上的優異表現。

瑪麗昂·法約爾確實有足夠的資格接受這份榮譽。出生於1988年的她,在25歲之前就已三度摘取安古蘭漫畫節青年才俊獎的桂冠——分別是在她20歲、22歲和23歲時,“三冠在身”的她當時尚在大學就讀。對很多人而言,這都是相當令人艷羨的藝術成就——安古蘭漫畫節作為世界上最著名的兩大漫畫節之一,其獎項一向被漫畫創作者視為極高的認可與褒揚。

瑪麗昂在著名的斯特拉斯堡裝飾藝術學院就讀,這座成立於1892年的學府是一座歷史悠久的藝術名校,其所在地斯特拉斯堡是多位享譽世界的藝術家的家鄉,比如版畫家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國際安徒生獎得主、插畫家湯米·溫格爾(Tomi Ungerer)都出生於此。時至今日,這座百年名校仍在源源不斷地向全世界輸送優秀的藝術家,而瑪麗昂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2011年,瑪麗昂從斯特拉斯堡裝飾藝術學院畢業,畢業作品《碎片人》(L’homme en pièces)成了她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作品,收錄了大約30篇短篇漫畫,以無字漫畫的形式深入淺出地探討了許多社會命題,尤其是關於兩性關系和家庭生活。這部作品幾乎奠定了瑪麗昂日後的創作風格,即詼諧的哲思、流動的詩意、迷離的寓言。


《碎片人》, [法] 瑪麗昂·法約爾 著,梁霄 譯,讀庫|新星出版社,2019年6月。

在校期間,瑪麗昂曾與人合作創辦了一本獨立藝術雜志《夜行者》(Nyctalope),這本特立獨行、斑斕瑰麗的雜志吸引了出版人朱利安·馬格納尼(Julien Magnani)的註意,他提議與瑪麗昂合作成立一家獨立出版社,這就是後來的馬格納尼出版社(Magnani),它也是瑪麗昂後續作品的指定出版社。就這樣,瑪麗昂在成為創作者的同時,也成為了一名出版人。

瑪麗昂的安古蘭之旅並未止於2014年,那次特展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個開始,她由此獲得了更多的關註,並開始涉獵舞蹈、平面、服飾、家居等多個極具原創性的設計領域,逐漸成為法國當代最具人氣的青年藝術家之一。2017年,她出版了第六部作品《懸停的愛》(Les Amours suspendues),這部作品再次將她帶回安古蘭的領獎臺。次年,《懸停的愛》榮膺第45屆安古蘭漫畫節“年度評委會特別獎”,這一年她剛剛30歲。

瑪麗昂的大部分作品都十分關註人際關系的探討,尤其是兩性關系。她非常以擅長詼諧、幽默甚至超現實的表達方式,展現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感關系。在《碎片人》中,從追求到拒絕,熱戀到離異,自戀到嫉妒,悔恨到不忠,瑪麗昂以獨特的視覺語言,描繪了別有意趣的兩性情感側影。

2020年,瑪麗昂的最新作品《小家夥》(Les Petits)問世。這一次,她將視角轉向了兩性關系之外的全新領域——親子關系。創作這部作品時,瑪麗昂剛剛生下第一個孩子,她將這段時期特有的豐富而矛盾的情緒訴諸筆端,記錄下自己、愛人與孩子的共同生活。

流動的詩意

瑪麗昂·法約爾自小就對寫作有著濃厚的興趣。她的母親是一名語文老師,當母親給學生佈置作文作業時,瑪麗昂也會試著去寫寫看,並急切地等待母親的批改。或許正是這種自覺的寫作訓練,讓她對“敘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再加上對繪畫的熱愛,瑪麗昂很小就具備了走上漫畫創作道路的潛質。

然而,她並沒有選擇傳統的漫畫創作道路,與絕大多數“敘事類”漫畫作品不同,她的作品介於漫畫與插畫之間,本身並沒有十分明確的敘事性,反而充滿了朦朧的、模糊的、迷離的詩意和隱喻,有著獨特的文學質感。她希望能以詩歌的方式去重構圖像,讓讀者像閱讀詩句一樣順暢地閱讀圖像,並通過角色的動作和表情來實現圖像上的“對仗”和“押韻”,從而讓圖像作品擁有詩歌的質感。這種創作風格與其恩師紀堯姆·德熱(Guillaume Dégé)的影響密不可分。

紀堯姆·德熱是瑪麗昂大學時的插畫老師,與敘事類漫畫相比,他傾向於創作更為純粹的插畫作品,並賦予這些作品深刻的文學意味和充分的解讀空間。正是在他的影響下,瑪麗昂獨特的創作風格開始形成,她摒棄了傳統的敘事腳本,甚至去除了大部分的角色對白,也不再依托於精心設計的故事情節推動敘事;她更為關註角色之間的情感互動,讓角色成為一種情緒化的載體,以最本質、最純粹的狀態去呈現一種獨特的美感,仿佛一首流動的視覺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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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碎片人》中有一篇叫《惹火》,女性角色拿著一支火柴,“點燃”了男性角色頭上的“蠟芯”,男性像蠟燭一樣燃燒,化為一攤蠟水;此時,女性脫掉衣服,赤身裸體一頭紮入其中。全篇沒有任何文字描述,卻通過男女角色之間的互動,傳達出一種欲拒還迎的熱烈情愫,激情之火、愛欲之光、魚水之歡,原本香艷的場面卻用如此清新雅致的方式呈現。此時此景,任何文字描述都是多餘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瑪麗昂曾這樣描述自己的創作觀:“我並不想創造重復出現的人物和復雜的故事情節。我不關心傳統的故事腳本。我不想去了解我筆下的角色,也不想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細節。我隻是將他們作為理論上的角色,展現情感和想法。”這使得她的創作回歸到最為本質的狀態,沒有附加任何額外的技巧——她取消了背景、透視、視距、畫格等——也完全讓讀者回歸到最為純粹的“讀圖”狀態,從蛛絲馬跡中尋求畫面背後的詩意和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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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在《小家夥》中體現得尤為明顯。與前作相比,《小家夥》的“極簡化”做得更為極致,以往的作品盡管取消了畫格,但仍然會在同一頁面上展現角色的不同瞬間,以連續動作來展現某個故事“碎片”,本質上仍然采用了“序列化”的視覺表現手法。這個手法在《懸停的愛》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在這部被稱為“音樂劇漫畫”的作品中,視覺呈現極具“流動感”,所有人物和動作就像跑馬燈一樣被鋪陳在同一個畫面中,如同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的舞者的“殘影”。而在《小家夥》中,類似的“流動性”沒有再出現,畫面被簡化為一個個“瞬時”的獨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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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停的愛》, [法] 瑪麗昂·法約爾 著,謝昱 譯,雅眾文化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9年8月。

在大多數情況下,《小家夥》的每個頁面隻有一個場景,有時則是用對頁來展現同一個場景,留有極為充沛的留白空間。當然,畫面的簡潔並不代表寓意的淺顯,事實上,這部作品蘊含著頗為耐人尋味的寓意。得益於“初為人母”的真切經驗,瑪麗昂將很多復雜而真實的情感灌註其中,更能引發讀者——尤其是為人父母的讀者——的共鳴。很多故事所蘊含的心酸與甜蜜,隻有父母才解其中味。

比如,其中有這樣一個場景,在一個對開頁中,父母兩人都以雕像的形態存在,兩人本是擁吻在一起的。但在左邊的圖中,女兒取代了母親的位置,與父親關系親密;而在右邊的圖中,兒子取代了父親的位置,和母親緊緊擁抱。雕像頭部的碎塊則掉落一地。孩子的到來,極大地改寫了家庭成員的固有關系,原本親密無間的夫妻必須拿出一部分感情去愛孩子,他們原本完全屬於彼此的內心世界,現在住進了新的“房客”——此時此刻,並不需要文字描述,身為父母的伴侶能夠秒懂其中的幸福和苦澀。

事實上,盡管畫面簡潔,但《小家夥》對創作者的技巧要求極高。瑪麗昂在創作《碎片人》時放棄了對白,所有信息都要通過角色的動作和表情來傳達,在大部分時間,連續性的肢體語言可以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但在《小家夥》中,連續性的角色動作也基本被摒棄,所有信息必須高度凝練在一個瞬時場景中,同時還要保證讀者可以準確地接收到這些信息,這無疑對創作者的視覺敘事能力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毫無疑問,瑪麗昂很好地完成了這項任務。她往往運用極富創意的表達方式,用“超現實”的手法去傳達自己的觀點。比如,有這樣一個場景,外面下著大雨,父親和一雙兒女在烤著火,母親則“化身”為一個灰色的巨石洞穴為他們擋風遮雨——這將家庭生活中母親的“奉獻者”角色詮釋得淋漓盡致。在其他的畫面中,母親還化身為全方位保護孩子的“人形玻璃溫室”,或者是始終套在孩子身上的“媽媽形遊泳圈”。雖然未著一字,卻道盡萬千辛酸與愛意。

父親、愛人和孩子

與創作上的技巧與風格相比,瑪麗昂·法約爾在作品中流露的真實情感同樣值得關註。

她常常將自己的生活經驗帶入作品中。出版於2003年的《石頭的溫柔》(La Tendresse des pierres)講述的就是父親的故事。她父親晚年罹患肺癌,所有家庭成員輪流照料他;然而重病的父親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角色——就像她自己所說,父親就像一塊粗糲的石頭,會割傷別人。子女與父親的相處是復雜而矛盾的,他們為即將失去父親而感到悲傷,但又在照顧父親的同時備受“折磨”。


《石頭的溫柔》(La Tendresse des pierres)法國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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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昂從不避諱展現內心的“真實情感”,即便這些情感有時略帶一些“黑暗”氣質。某種意義上講,她對讀者是“誠實”的,她沒有刻意去塑造完美的“人設”,反而盡力去還原更為真實的個體,這個個體會對現實世界作出真實的反應,而非“理想化”的反饋。這一點在《小家夥》中同樣有所體現,瑪麗昂“直言不諱”地表達了這樣一個觀點:孩子帶給家庭的不僅有喜悅,也有麻煩和苦惱。

在《小家夥》的前半段,新生命帶來了無限的遐想和期待,夫妻兩人想象著孩子的樣貌——是不是就像把夫妻兩人“復印”出來一樣?孩子出生後,更是得到了所有的寵愛,母親豐沛的乳汁,父親溫情的陪伴,這個“小家夥”給原本的二人世界平添了諸多歡樂。但隨著孩子的成長,小家夥變成了大家夥,麻煩也接踵而至:伴侶關系開始出現隔閡,原本的生活理想被現實稀釋,孩子的叛逆沖擊著父母的權威……孩子出生的喜悅,逐漸被焦慮、憂愁和無奈所取代。

書中有這樣一個場景,孩子將父母推倒成為橫亙在懸崖上的一座橋,踩著他們的身體跨越深淵。在另一個與之呼應的場景中,母親正努力將手中的接力棒交到女兒手裡,而自己的身軀正在逐漸消失。這些看似“黑暗”的場景,是最為真實的情感表達。孩子的成長,一定是以父母的衰老為代價的,有一代人的風華正茂,就有一代人的慢慢老去。

但從另一方面講,正是由於父母的無私與付出,才能造就孩子更為篤定、穩固的幸福。就像書中的另一幅圖所畫,父親和母親在孩子腳下畫出盤根錯雜的“樹根”,有了這堅固的根基,小家夥才能迎風傲雪地成長。

超現實宇宙

談論瑪麗昂·法約爾的作品,不得不提的是“超現實”。事實上,這個詞語已經反復出現在我們之前的探討中。

瑪麗昂非常善於使用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方式,將一些深邃的哲思和寓言,以一種幽默、戲謔甚至荒誕的方式表達出來。這種風格始終存在於她的作品中,從最初的《碎片人》一直到《小家夥》,儼然已成為她非常鮮明的個人創作標簽;而一些經典角色的形象更是貫穿她的多部作品,頗有些營造“瑪麗昂·法約爾超現實宇宙”的架勢。她也曾在采訪中坦言,說自己深受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勒內·弗朗索瓦·吉蘭·馬格利特(René Francois Ghislain Magritte)的影響。

馬格利特對瑪麗昂的影響,可以從《碎片人》中一篇名為《遊客》的作品中看出端倪:一位女性將一幅風景畫掛在窗前,欣賞“景色”;接著,她又更換了幾張不同的風景畫;當換上了海洋風景畫時,她穿上泳衣,跳出窗戶,遊入大海。這很容易讓人想到馬格利特的名作《人類的境況》(La condition humaine),同樣是在窗前,畫架上的風景畫以假亂真地“再現”窗外的景色。而《小淘氣》中,將人體器官“擬物”為蝸牛的方式,也讓人聯想到馬格利特的名作《集體發明》(L’in-vention Collective)裡,那一條長了人類雙腿的魚。

《小家夥》中的超現實風格同樣隨處可見,幾乎每個場景都有所運用。比如開頭部分的“沙拉女郎”,這位以卷心菜替代下體的女郎在瑪麗昂的作品中多次出現,在《碎片人》和《小淘氣》中均有出鏡,已經成為她筆下極有代表性的角色形象。

再比如《小家夥》中,將父母對孩子的培養表現為“澆水”,這其實也是對《碎片人》中的相同主題作品的呼應:在《肉食植物》這一篇中,父母為孩子澆水促使其成長,孩子不斷生長,最終長得無比巨大。而在《小家夥》中,孩子的不斷生長則被表現為“被不斷吹大的氣球”,實際上與前作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氣球”本身又有飄走、遠行的意象,更契合《小家夥》所探討的親子關系主題。

當然,瑪麗昂創作《小家夥》的本意在於記錄一段生命歷程,同時探討父母與子女之間的親密關系。它為讀者提供了一面鏡子,展現了孩子成長過程中給家庭生活帶來的種種變化,尤其是母親在此過程中經歷的種種“歡欣”與“磨難”,以幫助更多的人在面臨相同狀況時,能夠更好地處理自己的情緒和狀態,讓家庭中的每個人都能更緊密、更和睦、更有愛地凝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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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朗歌

編輯/荷花

校對/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