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陪伴著梅蘭芳的遺照

(馬風/文)

●●●晚年的孟小冬,獨居香港。

廳堂裡,擺設個祭壇,整日香火繚繞,還有鮮花供果。靈位上大幅的黑白照片,呈現出的是梅蘭芳遺容。

1925年,北京的梨園舞臺上,上演了一出轟動一時的《四郎探母》。超級大名旦梅蘭芳飾演番邦鐵鏡公主,楊家將四郎,則由女須生孟小冬搭檔。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合作,卻贏得了珠聯璧合的完美效果。而孟小冬年僅18歲,還是個剛出茅廬沒多久的女娃。有評論說,一個“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和一個“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陰陽顛倒,反差如此鮮明卻又如此和諧,譜寫了戲曲演出史上無比精彩的篇章。

兩年後,這對粉墨場上的假夫妻,竟然成了紅綃帳裡的真鴛鴦。有詩家譽為天作之合,大加讚美:“ 真疑是戲戲疑真,紅袖青衫兩俊人。難怪梅嶺開最好,孟冬恰如小陽春。”

然而,好景不長。孟小冬期望得到的“名分",始終未能如願,並且屢遭羞辱,為此孟小冬忍無可忍,“而蘭芳概置不理,足見毫無情義可言”。

於是在1933年9月5,6,7日的天津《大公報》上,連續三天,在頭版登載了孟小冬的《緊要啟事》,斷然表示:“冬自歎身世苦惱,複遭打擊,遂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係”。

就這樣,在輿論和粉絲的一片歎息聲中,曾經的“紅袖青衫”,如花美眷,僅僅維持了四個春夏秋冬,就勞燕分飛,各奔東西了。

此後,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相互迴避,形同陌路,堵塞了一切可以碰面的渠道。一直到1961年梅蘭芳離世,斷絕了所有交往。

孟小冬妾命難逃。再次出嫁,作了杜月笙位列第五的姨太太。這位大佬,1951年去世。可孟小冬不為他擺放靈位,反倒設定了梅蘭芳的祭壇。此中緣故,局外人只能胡亂猜想了。

一張薄薄的遺照,鑲嵌著怎樣紛繁豐潤的內容?悼念的只是作為梨園同行的一代名旦?只是作為同臺演出的傑出搭檔?不僅如此吧。我敢說,一定還會有曾經同床共枕過的恩愛郎君。

最後這個身份,為她帶來長達幾乎一生的怨恨哀愁。但,心裡的陰影無論多麼濃鬱沉重,仍然遮蓋不住短短四年釀就的,那怕是點點滴滴的甜情蜜意。

孤身隻影,無言獨上西樓。心中被流逝的一江春水,衝刷得空落落的,正如她嘴裡無數次說出的楊四郎那句唸白:“長歎空隨一陣風”。

雖說往事不堪回首,可肺腑深處,仍然沉澱著一片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懷。說穿了,正是揮之不去別是一番滋味的思梅心結。這個頑強牢固的心結,猶如難以醫治的病灶,只有照片上那幅黑白兩色的面容,才是可以消解的一劑良方。

納蘭容若沉吟道:“分明小像沉香縷,一片傷心欲畫難。”梅氏這張照片,一準是“難怪梅嶺開最好,孟冬恰屬小陽春”,那顛鸞倒鳳的四年間拍攝的。常見的清秀英俊中,格外有一種沉浸在抱得美人歸的自得和愜意。即使在靜止的照片上,明澈靈動的眼神,仍然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

此刻的孟小冬瞥上一眼,還禁不住兩頰飛紅,心驚肉跳。隨著靈牌前香火繚繞出的煙霧,在冷清的屋內和同樣冷清的心底,迴旋起的一股春風,把人帶進如夢如幻的四年中。

手邊的照片,一定是厚厚一摞,單單選中這一張,那可是花了許多心思的。那就多看幾眼,多吹起幾股春風,讓舊夢更溫存更纏綿吧。

“待把燈下心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王國維這幾句詞,讓我有一點聯想。如此虔誠地設定靈牌,大概還有另一番寄託吧。會不會懷著“千千縷”的“舊恨”,請求九泉之下的逝者,對自己的衝動草率,給予諒解寬恕呢。

是啊,如果當年不那麼看重“名分”,不那麼大張旗鼓地刊登什麼“緊要啟事”,少一點激憤,多一點忍讓,在皇城根兒邊上的小四合院裡,享受不缺乏榮華富貴的人間煙火,夫唱婦隨,白頭偕老,那就不會有隨之而來的坎坎坷坷,淒淒慘慘慼慼,不會留下一道一道的心靈創傷,該有多好。

面對照片,不論是想什麼,歸根到底,還是應了白居易詠歎的那十個字:“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本文插圖由小文編配)

作者 馬風:

曾任哈爾濱話劇院編劇,黑龍江行政學院作家班教授。主要作品有劇本《鬆嶺朝霞》《七月,八月,九月》《高高的興安嶺》以及專著《超越的艱難——中國當代小說散論》等多部。已退休,現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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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健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