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阿桑

翩翩飛舞

現在的梅子,嫁給了一個亡了妻子的男人。梅子未曾想到,曾經毀了她婚姻的原因,會成為這個男人接受她的理由。

梅子全心全意照顧著男人,照顧著他與前妻留下的愛情果實。孩子的一笑一顰都讓梅子心生感動。她親吻孩子小臉時,孩子小手輕抓她鬢髮的依賴,會讓梅子錯悟孩子就是她的親生。只有抬起頭來,看到正面牆上那個微笑著的女人時,梅子才會驚覺,她不過是特定環境下的一個闖入者。這個家還是這個女人的家。孩子是人家的孩子,男人也是人家的男人。

梅子從沒有動過取下女人照片的心思。她甚至會在男人望著照片嘆息時,悄悄遞過來一杯溫熱的水。梅子理解男人對前妻的懷念,就像她懷念阿桑一樣情不自禁。

梅子清清楚楚記得那年她上高二,那天是星期四,物理課的晚自習。梅子咬著筆正在與一道物理題較勁,有手指輕觸了她的肩膀。梅子回過頭來,阿桑滿面通紅將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遞過來。梅子如往常般衝他點點頭,伸手接了過來。梅子的姿態大方周正,一如課代表接過同學們待交的作業。

信紙上的內容令梅子的生氣多於吃驚。梅子飛快地撕碎紙條回擲到阿桑的臉上。先前還安靜的教室,瞬間以梅子與阿桑為中心向四周擴散著壓抑的興奮。梅子的同桌撇了撇嘴低聲囁嚅,看不出來啊,你連阿桑的情書都不收。梅子氣呼呼地接著做她的物理題,一句話也不說。阿桑扭臉走出了教室。

那時的阿桑在學校已是風雲人物。他愛打架,有著校內校外一圈子狐朋狗友。愛裝酷,每次學校組織娛樂活動,他在臺上瘋狂的舞步會賺來許多女生的尖叫。有膽大的女生也曾給他偷偷遞過紙條。梅子從沒有想到阿桑會對她情有獨鍾。梅子覺得他們是兩個星球上的人物。梅子的家庭條件一般得近乎窘迫,阿桑的家庭條件富貴得近乎奢侈。阿桑永遠是同學談論的焦點。而梅子,不過是暗自存在於同學眼光之外的虛無。

梅子的生氣還緣於她聽到的一些事,一些關於阿桑與幾個女孩的事。在梅子的心裡,阿桑之所以給她遞紙條,是將她也視為隨時可以賣弄風情,陪他調笑的輕薄女生了。現在的梅子想起輕薄兩字,覺得那時的用詞相對重了些。她已知道,青春期的男女情愫,就像年歲增長一樣無法遏制。

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阿桑很少到教室來,來了就趴在桌子上。高中與初中相比,老師的管理明顯鬆懈很多。不願學習的同學,只要不影響他人,老師都可以視而不見。梅子做不到。梅子想,她的態度是否太過激烈,傷了那位阿桑同學的自尊。在這緊要關頭,阿桑的前途會不會毀在她手裡?因為自己的原因,他會不會連大專也考不上?梅子越想越自責,越想越後悔。自己就不能拒絕得委婉含蓄些嗎?

就在梅子開始頻繁自責時,同桌轉交給了她一張紙條:你的迴應讓我活著了無意義,能不能告訴我原因,晚自習後我在校外小路上等你。——阿桑。梅子拿著紙條,覺得與阿桑說清楚最好。不管他如何想她,她一樣希望阿桑同學能學有所成,不辜負家長的期望。

那晚夜色昏暗,在梅子的印象裡,卻有一輪明月斜掛在右上方。阿桑在前,梅子在後。兩人沿著校外小路慢慢地走著。梅子一路說著對不起。她說她不是阿桑想的那樣,不可能接受阿桑的心意,她希望阿桑還能如從前一樣學習生活。她說他們都還小,他們的路都還很長。阿桑口裡始終迴圈著兩句話,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要等你一輩子,任何外力都不可能改變我喜歡你。如果不讓我等,我會傷心而死……

梅子的推脫越來越急迫焦灼,她感到面前的小路越走越狹窄。梅子險些摔倒。梅子看不到一絲光亮。可是印象裡,那晚明明就有一輪圓月高高地懸掛在她的右上方。

臨分別時,阿桑扭臉站住,不管不顧地拉住了梅子的手。他一字一句地告訴梅子,不管你現在怎樣想,總有一天我會打動你。本來被阿桑的舉動嚇住的梅子,又被阿桑的話語驚呆了。梅子愣怔了許久,她覺得她的一生太不幸了,在沒有碰到心愛的白馬王子之前,愛情就已經死了。

梅子望著牆上那個微笑著的女人,憐惜地摟抱著她的孩子,慢慢地仰靠在椅背上。窗外的樹葉漸漸發黃,秋天又到了。梅子記得和阿桑分開時,也是在秋天。那個秋天特別冷特別長,超過了梅子生命中的所有春天。

梅子到現在也沒有想清楚,她是何時對阿桑動了感情的。那次校外散步後,阿桑自顧自地開始照顧梅子。梅子一百個不領情。高二後半學期,正是高中學習最緊張的時段。所有的課程都要在這個學期結束,老師講課的速度不停地加快,知識點也多,課上稍一分心,該掌握的知識就會倏忽而過。梅子的心很難平靜,成績自然下去了,梅子愁得落了淚。阿桑呢,根本不在乎成績的好壞,他一心都在梅子的身上。

見梅子傷心,阿桑悄悄遞紙條安慰她。梅子看也不看,連同課桌上的草稿紙抓起來扔到廢紙簍裡。阿桑下自習就將梅子堵在了樓梯間,你放心,梅子,考不上大學咱們一樣能過上好日子。梅子頂著上下樓同學們異樣的目光萬般不解,這個阿桑,何以能將違反校規的事做的這樣光明正大?梅子強撐著身子從阿桑的身邊走過,一句話也沒說。阿桑追了兩步,停住了。

第二天,阿桑和梅子右面的男生換了座位。梅子寫作業時他也寫,梅子背英語時他也背,梅子喝水時,阿桑瞅得更仔細。她剛站起身去接水,阿桑立刻搶過杯子接滿端了來,梅子裝做平靜的樣子去背書。書的內容全然進不了腦子。梅子想,這個阿桑,怎麼可以這樣不在意自己鄙視的目光?

梅子上的是封閉高中,吃住都在學校。一天三頓飯,梅子大部分都在教室吃。成績的下滑,令梅子非常焦急。她讓同學幫她捎來饃飯,省下時間用來背書寫作業。除了打水,買飯的事阿桑也包了。梅子從沒有與一個男生走得這麼近,阿桑這樣呵護著她,梅子的臉上心裡都過不去。

梅子說了阿桑幾次,阿桑不聽。梅子就不再喝阿桑接的水,不再吃阿桑捎的飯。阿桑放在她桌子上後,梅子扭臉再放回去。阿桑重新放過來,梅子氣急後一甩手扔進垃圾筒。

那個下午,阿桑趴在桌子上始終沒有抬頭。阿桑離開教室時,梅子偷偷看見,阿桑的眼睛紅腫得像是剛剛哭過。梅子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主動要求阿桑幫著接了一杯水。梅子的改變讓阿桑的生活瞬間充滿了陽光。他開始一次次地約梅子出去。每一次的約會,都令梅子拒絕不得。她擔心阿桑因此頹廢,擔心阿桑兩年的學習功虧一簣。梅子從沒有想過,她的將來會變成怎樣。

直到現在,梅子都無法明白,那時的阿桑,究竟是愛上了她這個人,還是愛上了拯服她的勇氣。從那天開始,阿桑對梅子傳遞紙條的行為變得頻繁自然。“我坐在你的身邊,看到你的身影是那麼的溫暖,我確定我是真的愛你。”“你今天又咳嗽了,我聽到你的咳嗽就心痛,你快點好起來吧……”梅子的心一點點柔軟起來。

那個晚上,是梅子陪阿桑出去的第十個晚上。起先一如往常,阿桑在前面走,梅子在後面跟。兩人相距有一米左右。阿桑輕輕地向梅子坦白著他的情史。梅子一路無話,邊走邊想,這和我有關係嗎?那個晚上,是寒假開學一月之後。校外小路的兩旁,是剛剛甦醒茁壯起來的麥苗,空氣裡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清爽。梅子抬頭望向前方,夜空如墨色暈染,濃淡相間,有著薄紗籠罩般的質感。

梅子的腳步漸漸慢下來。阿桑轉身靠近梅子,雙手放在了梅子的肩上。梅子靜靜地站著,覺得這種親近程度應該接受。停頓了四、五秒,阿桑的雙手托住了梅子的臉,瞬間在梅子的臉上親吻起來。梅子有些驚慌,可是臉蛋被阿桑的雙手牢牢罩住,她幾次扭臉或者仰頭躲避都沒有成功。最終,阿桑的嘴脣落在梅子的脣上……

還有那個夏日的傍晚,梅子怎麼也忘不了。她陪著阿桑走進了校園外面西南角的一個菜園子裡。菜園的中間是一條窄窄的小路,放眼望去全是鮮靈靈的蔬菜。黃瓜和豆莢在架子上濃稠的葉片間探頭探腦,西紅柿和茄子在枝杈間結出或粉紅或紫色的果子……滿眼是清清爽爽的顏色,滿鼻是沁人心脾的菜香。梅子在那一刻想,最終即使過上種菜的日子,只要有阿桑陪著,也沒有什麼不妥。

沒多會,阿桑就鑽進架子下摘了兩個黃瓜,他去摘西紅柿時,招呼著梅子來拿。梅子沿著小路向回望,心驚膽戰不敢接,生怕菜園的主人闖進來興師問罪。梅子清晰地記得,傍晚的天氣溫潤美好,她不但牢記了滿園子的青綠葉子,還記牢了夾雜在葉子中間或黃或白或大或小的花。

後來,阿桑坐在了地上,開始用黃瓜葉子擦黃瓜,西紅柿葉子擦西紅柿。將黃瓜和西紅柿擦得越來越讓人無法下口後,他故做認真地告訴梅子,用同樣的葉子擦同樣的果,吃起來就有一種特別甜蜜的味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每當瓜果成熟時節,梅子總是非常期望得到它們的葉子。

那個時候,梅子已經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了阿桑,活著還有什麼快樂。

在與阿桑的交往中,梅子漸漸明白,時間的力量誰都無法估量,它會讓不可能的事情變成現實,也會讓現實瞬間成空。前者像她對阿桑的愛,後者像她和阿桑最終的分開。

與阿桑在一起時,梅子失掉過兩個孩子。孩子的血肉從梅子體內剝離出的那一瞬,她大口地吐著氣,疼痛的感受超出了她的忍受能力,也將她的無奈擠壓得無處藏身。

事實上,第二個孩子來臨時,梅子是有機會成為阿桑妻子的。那時的阿桑已經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梅子也到了做人妻子的年齡。阿桑的母親也不再反對得那麼強烈。阿桑自作主張拉著梅子回家議定婚期。

走到阿桑家門口時,梅子忽然沒了踏進家門的勇氣。阿桑強行拉她進屋。阿桑母親冷著一張臉。梅子沒見過這樣的陣勢,惶恐地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阿桑拉著梅子讓座時,阿桑母親的鼻子裡噴出一股冷氣,她連男朋友都能自己找,還不會找個地方坐?

梅子忽然間渾身無力,以阿桑母親的刻薄程度,她未婚先孕的事情一但告知,勢必張揚得滿城風雨。梅子從阿桑家出來,已經非常清楚,憑自己母親酷愛面子的品行和阿桑母親高高在上的脾氣,他倆走到一起的機會非常渺茫。

梅子偷偷打掉第二個孩子後,一病不起。阿桑前來探望,被不知內情的母親罵得憤然離去。時間一天天過去,梅子將醫治心靈創傷的良藥交給了時間。最終,恢復健康的梅子遵從母親的意願,嫁給了只見過三次面的鄰縣男子。

那個男子並沒有在梅子的心中留下多深的印跡。三年之後,他們的婚姻因梅子無法生育而解體。梅子坦然接受了這個現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阿桑的訊息成為她活下來的唯一念想。阿桑成立了公司。阿桑結婚了。阿桑定居在一個繁華前衛的都市。這所有的種種,都讓梅子心神安寧。

如今的梅子,嫁給了一個亡了妻子的男人。男人的前妻明知自己的身子如果生育必將帶來生命危險,她仍然選擇為男人留下愛情的果實。孩子來世之時,她即離世而去。悲痛欲絕的男人在孩子日夜哭鬧中選擇了再婚。面對梅子的不能生育,男人深感欣慰。

梅子如照顧親生一樣撫養著他們的孩子。有時候,梅子會錯悟孩子就是自己的親生。只有抬起頭來,看到正面牆上那個微笑著的女人時,梅子才會驚覺,她不過是特定環境中的一個闖入者。孩子是人家的孩子,男人也是人家的男人。梅子並不難過,相反覺得命運異常公平,因為她雖為人妻,心裡卻還裝著一個叫阿桑的男人。

編者的話:為什麼文中的梅子,在別人看來異常不公的事,對她來說卻異常公平呢?看完這篇文章,就會找到答案。小編認為人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是成為什麼樣的人,完全取決於曾經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人和事。感情生活也一樣。

Reference:健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