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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花江
許久未見的老同學夏琳來北京，順便約我見面。
在我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她已經坐在那裡了。讓我始料未及的是，當初那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時髦的夏琳，竟然一襲素衣，一臉淡妝，待我仔細分辨才認出她來時，她已經咧開嘴朝我笑了起來。
這個依舊純真的笑容，是夏琳無疑。
大學畢業到現在，我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面，互相問起近況，我才知道夏琳早已經和男友分手。倆人大二時走在一起，大學期間一直是羨煞旁人的班對，畢業後所有人都以為兩個人肯定立馬就會結婚，沒想到最終還是分開了。
在我表示惋惜之餘，夏琳卻一臉釋然，她靜靜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用半是嚴肅的語氣告訴我：“過去我總是很不自信，他喜歡那種時尚又性感的女生，我就買最好的化妝品，關注最流行的衣服，燙最新潮的髮型，努力裝扮成他喜歡的樣子。但其實，我非常討厭化妝品和燙頭髮，也不喜歡穿得花裡胡哨的。”
我一臉驚訝，實在沒有料到，過去在我眼中女神一般的夏琳，竟然是裝出來的。
她接著說道：“畢業後，我們感情淡了很多，某天我看到過去的照片，才恍然發現，我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變成了只為他而活著的一個人，這不是我要的人生。既然他無法欣賞我真正的美，那就乾脆分開吧。”
和男友分開後，夏琳在老家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業餘時間重新拾起了荒廢很久的小提琴。
過去因為男朋友喜歡架子鼓，她就把一直以來都熱愛的小提琴擱在一邊，轉而去學架子鼓，其實她協調性不好，根本就不適合那種打擊樂器。
這次來北京，夏琳是為了參加在北京舉辦的音樂會，她的下一步計劃，是攢夠了錢，然後出國深造。
看著眼前這個褪去假面、獨立而自信的夏琳，身上皆是素淨之美，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分別時，夏琳無比認真地對我說：“不要去迎合任何一個人，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人和事都是被你吸引而來，來的就珍惜，不來的不迎合，走了的不挽留。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成為你自己。”
回家的途中，我反覆揣摩著夏琳的那句“一定要成為你自己”，心中不免湧起一股惆悵，在北京工作的這幾年，我已經離最初設想的自己越來越遠，若不是此次看到夏琳的變化，我恐怕還深陷其中不自知。
和夏琳聚會後的第三天，我終於下定決心，從櫃子裡翻找出很久沒開啟過的相簿，翻看每一張照片都讓我的手指顫抖，人生第一次，我意識到，原來回憶過去竟需要鼓足那麼大的勇氣。
相簿裡的照片都是我在高中和大學時的演出劇照，若不是重新開啟塵封的記憶之門，我恐怕自己都很難相信，曾經有一陣子，我瘋狂地熱愛著戲劇演出，並且一度想要走一條和戲劇有關的道路。
高中和大學，我都是學校話劇社的活躍分子，然而我的這項愛好卻一直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他們希望我能夠把更多的時間用於學習而不是折騰演出。高考前，在好學生都想著要報考哪一所985和211的時候，我卻一心想著要去專門的戲劇學院學習戲劇。
我的小心思很快被父母所察覺。在一次嚴肅而長久的家庭會議上，在一片失望的氛圍籠罩中，在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下，我心懷愧疚，不甘願地放棄了自己的妄想，老老實實報考了一所綜合類大學，和父母所希望的專業。
上大學後，遠離了父母的管控，人生中第一次享受到自由，叛逆之心不死，我又加入了學校的話劇社。每天一大早，我跟著藝術學院的學生站在河邊一起練習發音；週末，我和社員在排練室排練，一練就是一整天；沒課的晚上，也大都是耗在排練室裡。此外，還要跑場地、借衣服、拉贊助……除了專業課外，我選修了一切和戲劇有關的課程。閒下來的時候我就寫劇本，幻想自己能成為一名劇作家。
一場演出落幕，鞠躬致謝，迎接掌聲，看著臺下的觀眾面帶笑容地滿意離去，覺得自己離真正要走的道路又近了一步。當時的自己是真的覺得，青春不應該只在書紙堆裡度過，青春應該有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並且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當然，後面的故事再次偏離了我的計劃，在我想要報考戲劇專業的研究生時，父母打電話過來，語氣中再次飽含不滿和失望，他們希望我畢業後能夠立馬投入工作，而不是繼續沉迷在“遊戲般沒有用的事情”裡。
父母的不滿和失望是我最大的恐懼，我心底深處希望能一直做他們所誇讚的好孩子……掙扎良久，怯弱的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按照父母的意願，過上了穩妥的朝九晚五生活。工作這幾年，我甚至連劇場演出都沒去看過幾次，腦海裡對戲劇的印象越來越模糊，至於校園的演出，好像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然而捫心自問，這些年我過得快樂嗎？父母的答案是肯定的，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活成了父母眼中理想的模樣，卻丟失了自己。
《老友記》第一集裡，Rachel 穿著婚紗從婚禮現場逃出來，她在婚禮前半個小時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愛看起來閃閃發光的優質未婚夫，也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一直都在別人的定義中。
在電話中，她這麼說道：“這就好像，在我的一生中，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是一隻鞋子’。可今天我停下來說，如果我不想當一隻鞋呢？如果我想當一個包或者一頂帽子呢？”
Rachel堅定地說："這是我的人生，這是我的決定。"
"It's my life, and that's mydecision."
Rachel一直是我想要成為的那個勇敢的自己，不迎合不畏懼，大膽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但現實生活中，大多數人和我一樣，依舊生活在被別人定義的人生裡，小心翼翼觀望著周遭人的臉色，努力迎合這個世界的變化。
宿舍裡，室友們天天看美劇，你一個人每天泡圖書館上自習，你卻害怕被孤立；
辦公室，同事們每天聊天打諢，你一個人埋頭苦幹，你擔心被排擠；
朋友聚會，聊的都是家長裡短、娛樂八卦，你很想說點別的，卻害怕冷場；
……
我們在意別人的目光和評價，但等我們駐足回頭，卻發現真正的自己早已面目全非，或許已經成為了當初討厭的那個人的模樣。
成為別人是最簡單最便捷的事情，“成為自己”，這毫無特色的四個字，卻是人這一生，最難的修行。
是要走一條穩妥的路，還是走一條冒險的路？是要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樣子，還是成為被別人設計好的樣子？若我們不主動做出選擇，那麼別人就會替我們做出選擇。
小說《無聲告白》裡說：“我們終其一生，就是為了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意識到自己這些年都不是為自己而活之後，我給夏琳發了一條資訊：
“我想明白了，我不要再活在誰的期待裡了，我要像你一樣，做原原本本的我。”
沒過多久，夏琳給我發來一個笑臉和回覆：“其實，要做自己，並不一定是辭職、放棄愛與被愛，只是不再刻意追求別人的認同，而是找到自己覺得珍貴、值得的事，然後拋棄形式與思想的束縛，堅持下去，跟平庸的生活搏鬥，跟無聊的時間對抗。”
真正的自己，是立於其中，持守在那裡，並忍受其逼迫。
我很清楚，要成為自己，遵從自己的意志，並不是不開心了就辭職，一不如意就亂髮脾氣，這麼做只是不成熟和任性。要認真理解自己，按自己的意願去活著，並願意為之承擔風險，不畏人言，不隨大流，要溫和而堅定地去做到。
莊子的《逍遙遊》中有這麼一段話：“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地，斯以矣。”大意是：所有人都稱讚他，他卻並不因此而更加奮勉，所有的人都責難他，他也並不因此而更為沮喪。他能認清自我與外物的分際，辨明榮辱的界限，如此而已。”這大概是對要成為自己所做的最好的詮釋。
和夏琳聊天結束後，我開啟電腦，瀏覽了一番最近的戲劇演出資訊，然後給自己買了一張演出票，就像撿到了早已丟失的寶藏一般，感到分外珍貴。
長長地吸一口氣後，我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想說的太多，他們會理解嗎？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拒絕活在任何人的期待裡。
作者：花江，外星人，《讀者》微信專欄作者，個人公眾號“斑大人”。
主播：文雅，一個喜歡閱讀、熱愛播音、認真生活、努力工作的女小強。閱讀美文、優雅生活，靠近我的聲音、溫暖你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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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樂：《否定先生》
編輯：辛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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