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 我是如此真真切切地愛過你

我是如此真真切切地愛過你

品味張恨水之《金粉世家》

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去年聽雨樓閣上，江闊雲底，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屋簷下，秋葉已凋零，悲歡離合總無情，伊人何處，總在寒冷清秋！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民國。

落花衚衕裡，金燕西佇立在那裡，漫天飛舞的黃葉預示著秋的來臨和冬的靠近，他看著緩緩走來的脫俗秀麗的女子，微藍的衣衫長裙散發著處女的氣息，白皙的臉龐帶著淺淺的的紅暈，素雅的淡淡的脂粉香令他暈眩、沉醉。她，就是冷清秋，一個註定牽著他的心，改變他命運的女子。

生於權貴之家的幼子，註定了金燕西從小備受家人寵愛和保護，依仗著總理父親金銓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然而，外表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他，從小目睹哥哥姐姐們在包辦婚姻下過著貌合神離、寂寞痛苦的生活，他立志必須堅持自由戀愛，付出一切追求真愛，否則寧缺不婚。他性格里與生俱來的這種叛逆和獨特，也註定了他對從小愛慕於他的秀珠始終冷淡無情，一次次傷了她的心。也正因為他對真愛的這份堅持和守候，令他在邂逅冷清秋的一剎那，已經被她的青春美貌深深打動，無法自拔地陷入愛裡。對於一個家財萬貫、揮霍之極的男人，生命中最可貴的不是錢不是權而是遇到自己喜愛的東西卻得不到的那種刺激，這種刺激會激發他成為他為之不懈努力的動力，也會成為他在追逐過程中體驗的前所未有的興奮和快樂。秀珠縱使貌美富貴，卻始終不明白她相比清秋所缺乏的正是可以讓燕西為之渴求的那份動心卻得不到的激情。

為了令清秋可以正眼看自己，為了讓清秋願意坐上自己的車，為了讓清秋欣賞自己的才情，為了讓清秋每天可以微笑，金燕西為她假扮老師去教書，為她每天在學校門口守候，為她全家隔三差五送點心食品，為她組織詩社苦苦作詩為難自己。然而，女人，縱使對一個紈絝子弟有多麼不屑，都是經不起才貌雙全又是家庭富貴的男人的執著打動。清秋自己也常常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接納了燕西，並逐漸開始喜歡上了他。是感動？是欣賞？還是真的因他這份執著開始喜歡他這個人？

清秋出生貧寒，自知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不會有好下場，尤其擔心自己難以適應和融入金家的豪門關係。然而燕西用真心真愛營造了“紫幔低垂絳蠟明，嫁衣斜擁不勝情。檀郎一拂流蘇動，唱與關雎第四聲。雙紅燭底夜如何”，這份情這份愛讓清秋縱使一萬個擔心和不敢終究難以抗拒他的容顏和家世，成為金太太。銅床上閃亮的綠羅帳子，繡著荷花的毯子和棉被，瀰漫著幸福和喜慶的氣氛。經歷過這一時刻的男女，都會終身難忘那一夜內心的起伏，因為從今往後有了自己的家庭，經歷風雨過後有情人終於可以結合在一起。看著窗外綻放的煙花，清秋沉浸在生命的快樂裡，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裡。

然而，如果世間之事都能停留在洞房花燭之夜，那麼可以免去多少悲傷和痛苦，少卻多少悲劇和冤仇。冷清秋的沉浸和憧憬在為時不多的歲月裡，開始被婚姻一點點侵蝕和磨平。大嫂話中帶刺的嘲諷和責難，婆婆嚴厲冷漠的規矩和訓話，各房為了利益鬧分家的爭執，燕西迥然於以往的批評和指責讓她常常深感委屈、黯然神傷。難道燕西不愛自己麼？一想到有那麼長的時間自己對他的冷淡裡，他那份堅持不懈的執著又始終不能否認他的愛和真情。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一結婚一切都不同了呢？她始終沒有明白，燕西沒有變，她也沒有變，改變的是環境，她不再是一個單身女孩，而是成了金燕西的妻子。一旦愛情從戀人變成夫妻，難免少了那份神祕、那份新奇，生活不確定雖然讓人心急但也讓人感到美好和期許。人最怕的就是平淡，因為平淡會生出枯燥和無味的魔鬼，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燕西婚後的酗酒、不歸、冷淡和無情一點點讓清秋清醒，讓她明白她的選擇始終都是錯的。心酸和悵然，落寞和悲傷，她一夜夜獨自面對空床，望著那綠羅罩的盈盈燈光，這新房裡的溫情因燕西的不歸漸漸冷淡。窗外稀沙稀沙的雨滴落在石階的瓷盆上，加重一層層的秋意，在深夜裡令清秋感到陣陣冰涼，深入骨髓。然而燕西在賭博喝酒歸來之際，感到心情煩躁疲憊不堪，耳邊聽到的永遠是清秋的冷言冷語和無情嘲諷，逼迫他不想再回這個家。望著那盞燈，清秋的淚水打溼了蒼白的臉龐。

他們曾經在遍地秋風、滿林黃葉的野花叢裡，在蝴蝶飛舞、向日花開的山谷裡，在開滿海棠，爬滿綠虎的小院裡，在薄雲穿梭，明月照耀的黑夜裡緊緊相擁，深深相吻。男女可以僅僅為愛情這一個理由而結合，卻也可以為除了愛情之外的任何一個理由分開。愛情在婚姻面前是多麼多麼的蒼白和無力！清秋冷笑，女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承擔所有的後果，不管結局有多麼無奈和悲涼。而燕西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的充滿敵意，與自己原想要的都不一樣了。

揹負著燕西追隨秀珠去德國的心灰意冷，目睹著金公館在大火中成為灰燼，清秋抱著襁褓中的兒子，毅然離開了這片土地，她左手的無名指上依然戴著燕西送給她的閃閃發亮的戒指。

當花瓣離開花朵 暗香殘留

香消在風起雨後 無人來嗅

如果愛告訴我走下去

我會拼到愛盡頭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

愛會在灰燼裡重生

作者：胡潔人，同濟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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