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蕭  紅

文丨惠雁

蕭紅,她生來就是要作一個女文青的。其短暫的一生卻留下了不少難以磨滅的篇章。

《生死場》一出手便是生活的大蒼桑,大真實。沒有扭捏,沒有細語,有的是俯視蒼生的悲憫眼光。真無法想象這是出自一個二十四歲女子之手。人的心裡年齡不完全等同於生理年齡。

一部《呼蘭河傳》,以少女般清澈的情懷,在遙遠的異鄉回望故園,在淒涼的歲月回想溫暖的童年;這遙遠的觀照,這親切的觸控。人之將死,其文也神!《呼蘭河傳》於悲涼、絕望的河流上,點綴、飄流著清新、溫暖、詩意的漣漪。

《呼蘭河傳》裡的鄉思鄉愁,不是精巧地貼在一枚小小的郵票,不是膚淺地擱淺一灣淺淺的海峽,這鄉思鄉愁是一股心的流韻,是花園裡玫瑰花兒的香氣牽引出來的,是那熟悉的親人、鄰人真實的生活牽扯起來的。一個天涯孤女,在戰火裡、貧病裡思念故鄉,懷念回不去了的童年,故鄉的一切,童年的一切宛在眼前,那是情感和生命的家園。這就是《呼蘭河傳》永遠迷人之所在。

《呼蘭河傳》也實現了蕭紅生前所言:“小說有一定的寫法,一定要具備某幾種東西,一定寫得像巴爾扎克或契訶夫的作品那樣。我不相信這一套,有各式各樣的作者,有各式各樣的小說。”

一篇《小城三月》,以文章之道來論,是有些羅嗦了,如一個愛講話的少女,不把舌頭放直了,拿腔拿調的、細細緻致、索索碎碎的對人學舌。細看行文,可以減去多少文字而不損韻味,然而,看到最後一句,還是叫人湧上一腔辛酸來:

“不久,春裝換起來了,只是不見載著翠姨的馬車來。”

淡淡的一句,卻有著極為牽扯人心的力量,這力量就是來自細緻描摹翠姨生時那每一絲情緒的鋪墊,翠姨曾經那樣心思細密地活過,曾經有過那樣低迴憂傷的青春。

有一天在路邊閒走時,我突然想到:是那樣寬裕、奢侈的文字,才配得上那樣叫人留戀低迴的青春,哪怕是傷感的青春,就像用可裁兩件裙子的衣料,講究款式、綴飾地裁出一件裙裝來。

她的原名是張乃瑩,不過,人們記住她的名字卻是蕭紅,她的筆名,這就足夠了。

蕭紅那些獨具個性的文字,那些清新可愛的語氣,讓一代代讀者著迷。

然而《馬伯樂》讓我想到了蕭紅的另一面,或者是她個性裡很重要的一面:她的嗲!她心性裡的拒絕成熟。這一個尚且是有資產之家的“問題少女”,直到成年之後,總是輕易地相信男人;錯將男人們多半是因為性的吸引對她一時半會兒的好當作是永恆;堅信每個憐惜她的男人就應該像她的祖父一樣永遠疼愛她。這樣一種拒絕成熟,拒絕睜開眼睛看現實的心性固然可愛。可是,可愛完了呢?

突然想起一篇文章中記載的一個細節:蕭紅要去赴宴,許廣平拿來綢布條打扮蕭紅,魯迅同志終於忍無可忍了,說了一句話:“不要那麼打扮她!”我在想象著那個場景,想象著那個場景中的蕭紅。蕭紅任人打扮,很少可能是她不知該如何打扮;一是不敢拒絕許的撫頭弄發;再是她就這樣可憐著,等著魯迅同志終於忍無可忍,開口發言。

小小女子,實在可憐!雖然也可愛。

我想,原諒蕭紅吧!她那時還小,還年輕,還是相信愛情或相信性的年齡。到去世時,她也不過才31歲。《馬伯樂》是她在去世之前所作,她身體弱,心力也是弱的,沒有辦法不那麼奄奄一息地羅嗦、重複。

不要為《馬伯樂》而生氣。

蕭紅,這一個女文青,其短暫的生命也與一連串男人的名字有了諸多牽連。

她的出身原是可以說得上來的,怎麼著也是個地主家庭,斷不會與飢餓、冷凍,流離失所相關聯。然而,她的確是捱過餓、受過凍,一生都在流離失所中。蕭紅短暫的一生,從家庭中逃離後,就成為男人們拋起來的一個紅繡球,總是在將落地的時刻、落入泥淖的危險時分有下一個男人接起來。幾番拋與接,她又病又弱。

蕭紅的一生,是一場不斷的逃離:逃離父親,逃離未婚夫王恩甲,再是逃離蕭軍,最後意欲擺脫端木蕻良,彌留之際,卻是在對駱賓基說著遺言。從北中國的呼蘭縣城,逃亡到北平、到哈爾濱,到青島,到上海,到日本,到山西,到四川、到武漢、到香港。這一場逃離,像是在一塊塊不大穩當的河石上飛踏而渡,希望踏穩了停下來,卻又不得不飛快逃離。

生活就像是一場逆向而來的激流,一不小心就會將不諳水性的貧弱者打翻;生活以巨大的堆積朝蕭紅撲面而來,蕭紅未能消化生活,生活吞噬了蕭紅。

蕭紅臨終前幾天,精神漸復,在紙上寫道:“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或者,是在臨終之日對駱賓基傾訴。這一幕,總讓我想起“林黛玉焚稿斷痴情”來,一個是痴情絕望等死,一個是死至而痴心不甘,一樣的是自負滿腹才思痴情,不信老天果真會負這才情、這痴情。

蒼天真的負了此情!

蕭紅生前對朋友說,她一生走的是敗路。

蕭紅生前還說:“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在某種程度上,後者是前者的因。女人不必過分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人,先將自己當一個人來看。據說,結婚也是合乎經濟學原理的,也許,男人也是想著經濟女人一把,一廂情願地想以性別的“優勢”從男人那裡得到益處,是女人從根本上就想錯了。

在為生的路上,蕭紅是缺少必要的考慮與審慎, 哪怕就是一場萬不得已的逃亡,也不可以那麼快地從這個男人的身邊跳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反覆地懷著此男人的孩子嫁給彼男人,為被背叛與被拋棄埋下伏筆。

蕭紅,一個童年喪母有產之家的女兒,不應該草率離家出走;蕭紅,一個特殊年代的個性作家,出走是她叛逆、敏感的個性之路,是命定之路。流亡於南北中國,流亡於幾個男人的熱眼、冷眼與背判中,更流亡於一個文學大家的門下,蕭紅體察了更多的生活核心。文學是人學,是一種滲透了作家思想、情感的創造,若不能夠滲透思想,只滲透血與淚,也不為下品。

回首看蕭紅,三十一歲,一百多萬字,甚少有那麼三四部,我們現在都在讀。生活吞噬了蕭紅,而蕭紅也品嚐了生活、更表現了生活。蕭紅並沒有完全的失敗,甚至於是一個成者。

天下蒼生,任他是多麼精於計算,多麼有毅力把握,在上天的眼裡,人人不過是盲目的生靈,在一條未知的路上,東走西撞;這把握,如一團點然的火在尋找自己的方向,火的內驅力,外界的風力,會把這一團火推向哪裡?會在何時將這一團火撲滅?上天不傷感,不心疼,隨著嬰兒降生的啼哭,上天又在別處點起了一團團盲目燃燒的火。

傷感的是那擁有生命的人,需要審度的是那一團團盲目的火,怎麼才能讓這一團火燃燒到更優美,更長久,人生怎樣才能更美好更有尊嚴,人怎樣才能活得自由而有神的美儀。

 作者簡介

惠雁,本名惠雁雁。47萬字長篇小說《本色》由敦煌文藝出版社“新西部小說”叢書出版,《本色》“電子書”在鳳凰讀書網點選150 萬餘次。

於各省級期刊發表中短篇小說、散文90多萬字。中篇小說《母土》獲得《作品》雜誌“金小說”全國中短篇小說徵文二等獎。短篇小說《殺羊》選載於《小說月報》。

散文《謁見胡楊》、《九歲的輕浮》、《趕考》、《一棵執著的草》、《西瓜》等多篇被收錄入國內多種版本的文選,並被在北京、長沙、等地20多家中學中考,高考模擬語文試卷閱讀題中選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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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健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