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上周,80後對沖基金經理馬丁·施克萊里激怒了全美人民,原因是他將原價13.5美元一片的愛滋病藥物大漲至750美元,漲價幅度達55倍。甚至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莉都在推特上表示要處理這件事。但新聞傳出後的一天,這位有着「黑心商人」之稱的年輕人,卻突然表示願意將涉事藥物達拉匹林(daraprim)的價格下調,但未明言具體下調幅度。

 

但其實他在業界的口碑似乎已經穩定。這篇文章就是對於他和美國製藥業現狀的一個淺談。本文來自福布斯中文網,原文標題為《全美國都討厭他:因為他把一種幾十年的老藥,從13.5美元抬高到750美元》,翻譯:雁行,校:李其奇。

 

大家都討厭馬丁·施克萊里(Martin Shkreli)。這個招人恨的前對沖基金經理將一種治療愛滋病人感染癥狀的藥物價格上調了5,000%。現在,是時候了解一下他的為人了。

 

 

了解的結果可不一定是喜歡,你可能會更加恨之入骨。這人很聰明,但也不諳世事,可能還有點反社會(他更喜歡用「反傳統」一詞)。然而過去一周,大多數媒體都將其描述得面目全非。他不是什麼「大哥」,也不是風光無限的高管,他只是一個小角色,卻有如此囂張的氣焰,敢將華爾街那套藥品定價理念做得如此之絕。他之所以淪為嘲笑的對象,不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是因為實在太卡通、太容易淪為惡搞的對象,掩蓋也無濟於事。其他製藥公司抬起價來絲毫不亞於他的圖靈製藥(Turing Pharmaceuticals),但除股價飆升外什麼事都沒有。那麼希拉莉·克林頓(Hillary Clinton)提出的改革呢?其實不太可能改變什麼。而且,施克萊里完全不知悔改,還自認為是個偉大的CEO。

 

「我比誰都要關心患者,」施克萊里最近告訴我說。「我比你能指出的任何人都更關心藥品科學。我愛這個行當,我愛科學,我把它奉為準繩。我知道我這樣做是在幫助患者,這就已經足夠了。」

 

第一次見施克萊里時,他還只有27歲。我們在他位於市中心的對沖基金MSMB資本辦公室附近找了一家嘈雜的餐廳,一起吃了歐洲鱸。當時我就覺得,他像極了80年代電影里走出來的青少年吸血鬼,面黃肌瘦,還跟我吹噓最近招募的各「高端員工」云云。「我絕不是那種不靠譜的對沖基金經理。」他說。是嗎?

 

重聽當時的採訪錄音,可以聽出那時的他正努力奔走在白手起家、脫貧致富的道路上。「如果你在紐約市長大,各種有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他告訴我說。作為阿爾巴尼亞移民之子,他提前兩年從紐約的精英高中亨特學院高中(Hunter College High School)畢業,並結識了當時還在對沖基金克萊默-伯科維茨(Cramer Berkowitz)的吉姆·克萊默(Jim Cramer)。「吉姆面試了我,問我平時做些什麼。我說我會彈吉他。」施克萊里回憶說。「他讓我彈幾首聽聽。我彈了一堆婚禮曲目,然後就去克萊默-伯科維茨對沖基金上班了,2000年3月1日入職,當時我才16歲。」

 

但吉姆·克萊默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克萊默上周一發布推文稱:「@MartinShkreli(馬丁·施克萊里)從來都不是我的徒弟,誰這麼說,誰就是胡扯。」

 

施克萊里說服了一群鼎鼎大名的投資者前來支持他的第一家生物科技公司Retrophin:製藥業巨頭先靈葆雅(Schering-Plough;現隸屬於默克公司[Merck])的前高管團隊,其中包括CEO弗雷德·哈桑(Fred Hassan)——一名專事將企業扭虧為盈的傳奇大師,以及哈桑的門生布倫特·桑德斯(Brent Saunders)。當時,Retrophin計劃將對抗肌營養不良症的藥物作為基礎技術。

 

「我只需得到弗雷德·哈桑一人的肯定,」施克萊里在第一次見面時告訴我說。「於是我問他們,你們覺得我能做到嗎?他們說,你不行也得行。我們很希望你能做到。」

 

桑德斯現為艾爾建(Allergan)公司首席執行官,他表示,團隊當初出資幫助施克萊里購買技術,但後來施克萊里將重心轉移到藥品定價上,他們也便失去了興趣。桑德斯和另一位先靈葆雅前高管羅伯特·貝托里尼(Robert Bertolini)說,施克萊里在公司網站上將桑德斯列為Retrophin董事會成員,此舉未經「我的同意、知情或允許」(桑德斯語)。貝托里尼說,桑德斯當時大發雷霆,但施克萊里則聲稱,桑德斯是同意加入董事會的,只不過一直未完成任何手續而已。

 

桑德斯說,施克萊里最近的定價決定「令人震驚」。他還表示,「我覺得馬丁這人很聰明,很有潛力。(但)這就是一個對沖基金策略,純粹只是為了賺錢。」

 

施克萊里不明白他為何這麼說。「這就是所謂的損友,」施克萊里說。「布倫特太讓我失望了。這傢伙幫我創立了我第一家公司。他才不是對定價不爽,只是不想毀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罕見病藥物為何這麼貴

除非治療手段非常、非常昂貴,否則如囊性纖維化和肌肉萎縮症等罕見病的患者就可能得不到任何治療。你必須在高價和病痛之間做出選擇。對於這個製藥行業最殘酷的現實之一,馬丁解釋起來頗有天賦,我在第一次跟他見面時就發現了這一點。

 

施克萊里跟我講了他上亨特高中時一個同學的事,這個同學就死於囊性纖維化。「我們看着他的病情一天天惡化,」施克萊里說,「這很不可思議,因為我們都是在一天天成長……他本來還可以在體育課上玩,後來就不被允許了。本來還可以走路,但你眼睜睜地看着他再也不能走路。這個過程很令人痛心,它在我心裡播下了種子。」

 

當時,福泰製藥(Vertex)即將推出一款名為Kalydeco的藥物,能夠顯著改善患者的囊腫性纖維化癥狀。「剛剛還在想自己可能活不到明年呢,結果一會兒的功夫,連咳嗽都好了。」服用該藥物的早期患者之一羅伊·范·伊普斯(Roe Van Epps)告訴我說。它僅適用於擁有某種特定基因突變的患者,成本是每年30萬美元。

 

罕見病藥物的經濟運作不同於其他任何藥品。它們的製造商努力確保無力承擔的病人能免費獲得這些藥物,且那些因為保險共付額過高而深受打擊的人也能用藥。為獲得回報,他們會儘力與國家和保險系統協商,為盡可能多得到治療的患者爭取到自己的補償。這項策略是非常有利可圖的,因為相應藥物價值連城。

 

就拿施克萊里最喜愛的企業之一亞力兄製藥(Alexion)來說,作為又一隻表現最佳的股票之一,其藥物Soliris的用藥成本為每人每年70萬美元,並能治療兩種疾病,一種是身體攻擊自身血細胞的疾病,另一種是身體攻擊腎臟的疾病。正如一名患者在Reddit網站上所說,「這種藥改變了我的命運。」大多數藥物銷售額的大頭都來自美國,因為這裡的藥品價格更高。但只有三分之一的Soliris使用者在美國;另有三分之一在歐洲,那裡多數國家都實行單一支付制度,對藥品價格極為挑剔;更不可思議的是世界其餘地區,也就是餘下三分之一的Soliris使用者所在的地方,那裡大多存在價格管制。

 

施克萊里堅持認為,這些藥品的高昂價格或是值得的。而且他自己對此堅信不疑。「我真的認為買家是賺到了,」他說。「這是我唯一關心的問題。」一般肌肉萎縮症患者每年花掉社會40萬美元,他說。所以如果一款藥物確實存在療效,而且定價只有30萬美元,那就真的是賺到了。」

 

但施克萊里似乎並不明白,罕用藥公司的高昂定價之所以情有可原,是因為他們發明了一種絕好的藥物。對他來說,如果價格公平那就公平,不管它是你耗費多年時間用金錢、汗水和淚水換來的,還是說,你只是買了一款廣泛使用的廉價通用藥,然後打着「現代化定價」的旗號抬高價格。如果誰都能將一款幾年或幾十年前就已發明的藥物抬價如此之多,那為何大家不都去這樣做呢?

 

因為,在醫藥泡沫之外的幾乎任何人看來,這樣做都是不對的。但施克萊里不在乎。

 

抬價

購買一款已經面市的藥物並抬高價格,讓施克萊里得以讓Retrophin邁出了一大步,給這家公司帶來了營收甚或盈利用於資助他的研究。

 

這種藥物就是Thiola,一種治療罕見腎臟疾病的舊藥。Retrophin將該藥抬價2,000%,從1.50美元提至約30美元。「在現實世界中——而不是華爾街那1%的泡沫中——病人能直接或間接地感受到藥品價格上漲帶來的衝擊。」美國匹茲堡大學醫學中心(University of Pittsburgh)醫生本傑明·戴維斯(Benjamin Davies)寫道。藥物化學家德里克·洛威(Derek Lowe)在他廣受關注的博客上說,這是「我所見過最黑心的漲價。」

 

施克萊里則聲稱情況恰恰相反。他說,低藥價讓醫生和患者苦於無法從政府手中爭取到科研資源。CEO們甚至不知道旗下有這些藥品,有的會將其停產。提高價格保證了藥品的供應,使企業主動去尋找有需要的病人,刺激研發投資以創造更多的藥物。這一點不因他從中賺錢而改變。「我沒有看到其中有任何一方利益受損,」施克萊里在此次採訪中說。「我不認為這種情況下有誰利益受損。」

 

鑒於並沒有證據顯示藥品低價對患者不利,我們不妨將其視為他所找的荒唐藉口。但施克萊里當初是很善於推銷這個理念的。在一個討論藥價的Reddit帖子下,施克萊里似乎還拉攏了一些擁躉。「我們確保絕對沒有人用不起藥,」他寫道。「我們有專人從事這項工作,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更高的價格(來僱用上述人員)。」

 

Retrophin無疑是這一戰略的受益者——其股價在兩年內上漲了300%。在它之前也有很多公司因此獲益匪淺。Questcor製藥將Acthar Gel價格從40美元抬高至28,000美元一瓶。回報呢?它成了美國表現最好的股票之一,一直到去年被萬靈科(Mallinckrodt)公司以56億美元買下。瓦蘭特製藥(Valeant Pharmaceuticals)對大量藥物進行了大幅漲價,結果股價在五年內上漲740%,其創始人邁克爾·皮爾森(Michael Pearson)也是一名億萬富豪。但只有施克萊里在美國引起了公憤。

 

如何樹敵

想知道這傢伙為何如此不招人待見嗎?這得從Retrophin說起,他已經不是這家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了。去年10月,他被趕下台,據稱是因為「股票違規行為」。所以他現在才經營着新公司圖靈製藥(Turing Pharmaceuticals),並已籌集到9,000萬美元。正是在圖靈,他故技重演,將弓形蟲病治療藥物Daraprim的價格從13.5美元抬高到了750美元,招致網上一片罵聲。

 

說「被趕下台」還是客氣的:早前,Retrophin將施克萊里告上法庭並索賠7,500萬美元,指控他將公司作為個人儲蓄罐,試圖用公司的錢打發前來向他討債的人——那些人稱自己被他的對沖基金宰了。施克萊里說,這些指控並不屬實,而且Retrophin不願向他發放欠他的遣散費。這些話原本還算可信——如果他不繼續陷入麻煩的話。

 

美國《新聞周刊》(Newsweek)調查記者庫爾特·埃痕(Kurt Eichenwald)說,施克萊里正就他在Retrophin的行為接受刑事調查,而且還因為藥物定價上的離譜行為成為眾矢之的。埃痕寫道,政府的說法是:「施克萊里有錢就拿,有需要披露的事實就隱瞞,有證券法規就違犯。」Gawker網站還從施克萊里的Retrophin前同事處拿到一份口供顯示,施克萊里不但威脅他本人,還跟蹤他的家人,並向此人妻子揚言:「我希望你和四個孩子無家可歸,我會盡我所能確保這一點。」後來又給她發送短訊稱「嘿,親愛的」。噁心。

 

這種行為跟施克萊里的網上人格倒也匹配。他會發推引用紐約市嘻哈音樂組合「武當幫」(Wu-Tang Clan)和痞子阿姆(Eminem)歌曲的惡俗歌詞,還罵行業新聞網站FiercePharma編輯約翰·卡羅爾(John Carroll)「白痴」,成為眼下爭議的其中一個導火索。施克萊里一方面聲稱不關心媒體或公眾看法,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要回應任何一條跟他有關的評論,可以說到了病態的程度。他缺乏大多數CEO都具備的審時度勢的能力——即知道何時不該說話。

 

他的鬧騰終於打破了大多數製藥企業對掠奪性定價操作的沉默。這些企業提價的藥品無數,但幅度很少有這麼大,也沒有拿幾十年的老藥開過刀。製藥業行業組織PhRMA如此評價圖靈製藥:「我們不認可他們最近的任何舉措,也不認可其CEO的品行。」生物技術產業遊說集團BIO則將圖靈製藥掃地出門。

 

「近來,大量對沖基金經理打着製藥公司高管的幌子,試圖在生物技術泡沫中取利,請不要將其與真正的製藥業所混淆,」當我問起施克萊里時,諾華公司(Novartis)首席執行官約瑟夫·希門尼斯(Joseph Jimenez)這樣告訴我。「他們正在從生物技術領域的估值泡沫中取利。最終,這些公司的股東將成為替罪羊。」

 

希門尼斯還警告說,像施克萊里這樣的人「可能會給這個行業造成重大損害」,並且「受害的將是患者。」

 

製藥行業該怎麼辦

若真想遏制施克萊里造成的破壞,醫藥業高管就得加倍努力,自己為藥品價格提供理由和合理化藉口,IMS高管穆雷·艾特肯(Murray Aitken)在去年的福布斯醫療保健峰會上提議說。將其交給政治程序是十分危險的做法。

 

但也不盡然。證券研究集團Sovereign & Sector的理乍得·埃文斯(Richard Evans)是資深行業分析師和前羅氏(Roche)高管,他說,希拉莉·克林頓有關藥物定價的倡議可能無法阻止施克萊里抬高藥價。允許從外國進口藥品可能會有幫助,但企業完全可以限制供應,迫使各國在美國和本國患者之間作出抉擇。那麼在希拉莉·克林頓的計劃中,將患者的自付藥品費用限制在每月250美元這條提議又如何呢?埃文斯和我一致認為,這是製藥行業夢寐以求的事情,因為保險公司將失去最大的籌碼之一。

 

其中有一些提議可能會降低藥品價格。要求企業加大研發投入的稅務法規可能不利於瓦蘭特這樣的公司,但傷不到圖靈製藥。給予聯邦醫療保險(Medicare)以一定的藥價談判能力可以控製成本,但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施克萊里這樣的人。當一種救命藥只有一家製造商在生產的時候,Medicare並不能輕易說不。眼下,抬高藥價的製藥公司所面臨的主要壓力只有公眾羞辱。而施克萊里的例子證明了這是多麼徒勞:他只答應在公司實現微薄利潤之後才會降價,意味着他可以無限期地將這些錢用於運營。

 

「我不是政客,」施克萊里告訴我。「我不用在全民投票中勝出。這就是所謂的反傳統。你優先信任自己的指南針,並堅信自己的指南針是準確的,能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我不關心媒體把我描繪成什麼樣,只要我能繼續做我的工作就行。」

 

至於施克萊里能否在成為眾矢之的的同時繼續做他的工作,這還要打上一個問號。但那些真正的政客應該從他的話中警醒,認識到自己對這種事情有多麼的無能為力。


 這個全美都討厭的人,除了把愛滋病藥價提高了55倍還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