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初,凱文·林奇(Kevin Lynch)接受了蘋果拋來的橄欖枝。這份工作真是有趣:蘋果根本沒有說要他幹什麼。這家公司的保密政策如此嚴格,以至於林奇只知道自己的頭銜是技術副總裁,自己將從事於一份全新的工作。同樣令人奇怪的是,蘋果怎麼會把他請來。要知道,在Adobe工作的八年裡,尤其是擔任首席技術官期間,他所做的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公開批評喬布斯拒絕在iPhone上支持Flash視頻。

當林奇宣布自己的新工作時,人們迅速做出了反應:他們請來了這傢伙?一直關注蘋果公司的博客寫手約翰·格魯伯(John Gruber)甚至稱林奇是個「笨蛋,一個糟糕的招聘」。

林奇在很多方面需要證明,當然首先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天在蘋果1 Infinite Loop露面時,他的新員工培訓直接略過,當時他的老闆、硬件沙皇鮑勃·曼斯菲爾德(Bob Mansfield)告訴他,直接前往設計工作室上班。他可以隨後了解自己的薪資待遇。

走進工作室,他立即發現他要從事的項目已經臨近截止日期。事實上,這個項目已經滯後於計劃。他得知兩天後就要接受一次蘋果式的設計審查。林奇需要盡量做好準備。

當時沒有任何原型,沒有任何軟件,只是一些實驗:iPod團隊製作了一個帶指針的東西,還有很多創意。不過要求很明顯:蘋果負責設計的高級副總裁喬納森·艾維(Jony Ive)要求他們開發一款可以戴在手腕上的革命性設備。

這要麼是一個狂妄的設想,要麼是一個完全合情合理的期望。或許二者都是。畢竟,過去十五年裡,蘋果已經變革了三個重要的消費電子產品領域,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發展成為地球上最具價值的公司。在iPod面世之前,MP3播放器就已經存在,但蘋果的產品讓你欲罷不能。iPhone把智能手機從商務設備轉變成流行文化符號。iPad把平板電腦從邊緣帶入主流,超越了諾基亞和微軟等公司在過去多年的努力。第四波進攻,蘋果選擇了手錶。這將成為蘋果王朝的新階段,第一款沒有史蒂夫·喬布斯指導的產品。高度的期望和嚴格的審查不可避免,用蘋果的術語,這款手錶必須瘋狂地出色。

別有壓力,凱文·林奇。

先確定是手錶,再挖掘它能做什麼

蘋果決定先開發出一款手錶,然後挖掘它適於做什麼(當然,除了顯示時間以外)。「有這樣一種觀點,那就是科技將轉到人類的身體上。」負責蘋果人類互動部門的阿蘭·戴伊(Alan Dye)說,「我們覺得手腕是一個非常自然的選擇,一個具有歷史意義和相關性的選擇。」

發展手腕科技的目的、它能夠解決什麼問題,這是蘋果手錶團隊需要在發明與這款設備互動新方式的過程中逐漸思考的問題。但有一點從一開始就非常明確:這款手錶的成功與否,將取決於用戶界面。這個界面將決定蘋果手錶最終會成為被諸多博物館紀念的產品,還是成為繼Newton之後蘋果最失敗的產品。

這是阿蘭·戴伊的職責。作為蘋果人類互動部門的主管,他負責開發你向設備發號施令、然後設備做出回應的方式。還有其他一些你在筆記本電腦、手機和平板電腦上已經習慣的體驗,例如應用圖標在晃動時說明該圖標可以在屏幕上進行移動,這些也是人類互動團隊的職責。

戴伊是一位圖形設計師,但他更像是巴寶莉風格,而非黑莓風格:頭髮有意向左偏分,格子襯衣裡面總是彆著一枝日本鋼筆,他不會放過任何細節。2006年戴伊加盟蘋果時帶來的簡歷里,既有在時尚工作室Kate Spade擔任設計總監時的工作,也有在廣告巨頭奧美公司為Miller和Levi』s等知名品牌進行宣傳的經歷。在蘋果營銷部門任職期間,他設計出了蘋果如今標誌性的產品包裝盒,隨後接管了人類互動部門。

早在2011年10月時任蘋果CEO喬布斯逝世后不久,艾維就開始構想一款蘋果手錶。然後他向戴伊和設計室的一小部分員工介紹了自己的構想。

當時,他們正處於大幅修改蘋果移動操作系統的馬拉松過程中。「我們幾乎住在設計室里,」戴伊說,「我們這個小組一直在研究iOS 7。」作為iPhone操作系統的第七個版本,iOS 7不僅僅是對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軟件的重新設計,而是公司發展過程中的一個轉折點,標志著喬納森·艾維登上了蘋果設計之王的寶座。戴伊和人類互動部門的員工必須重新思考每一次互動、每一個動作、每一項功能。

風靡美國的綜藝節目《周六夜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製片人洛恩·邁克爾斯(Lorne Michaels)經常鼓勵員工瘋狂地連續工作,因為他堅信人們只有在極其疲憊的情況下才會最有創意、最無所畏懼。

蘋果設計工作室同樣如此:整個團隊都在忙着研究應用啟動動畫和全新iOS 7控制中心,白天討論智能手機的軟件,深夜則會討論其他設備。他們開始討論手錶相關的問題:這樣一款設備能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什麼?佩戴這樣一款設備能做些什麼新事情?這段時間,艾維開始對鐘錶行業進行深入考察,研究對太陽位置的觀察如何催生了鐘錶,進而發展成為手錶。鐘錶技術令他痴迷,這種痴迷也創造了產品。

在這個過程中,蘋果團隊為手錶找到了存在的理由,總結如下:手機正在摧毀你的生活。與我們一樣,艾維、林奇、戴伊和蘋果所有員工都受到手機蜂鳴聲的暴虐,被迫不斷查看長長的消息通知欄。「現在我們與科技的結合如此緊密,」林奇說,「人們隨身帶着手機,頻繁查看屏幕。」在餐桌上,有人把自己埋到手機里,只要有震動或響聲就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口袋里。「人們需要這種互動,」林奇說,「但我們發明的這種方式是否真的足夠人性化,是否能夠在與他人交流時恰如其分?

我們對手機使用得過於泛濫。但如果發明一種相反的狀態會怎麼樣呢?如果有這樣一種你無法,或不願連續使用數小時的設備,會怎麼樣?能不能發明這樣一款設備,它過濾掉所有垃圾信息,只提供真正重要的信息?你可以改變現在的生活。過去三十多年裡,蘋果一直致力於研究自己的設備如何能盡可能長時間地抓住用戶的注意力。而現在,蘋果決定反方向行之。

用手錶做減法,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在很大程度上,蘋果製造了我們面臨的麻煩。現在它想要用一塊金屬底板、一條輕型錶帶組裝起來的設備解決這個麻煩。

蘋果的目標是讓人們從手機里解放出來,所以這一點很奇怪:蘋果手錶的第一個原型竟然是裝有魔術貼錶帶的iPhone。「一條設計精美的魔術貼錶帶。」林奇這樣說。

這個團隊開發了一個模擬器,可以在屏幕上顯示真實大小的蘋果手錶。軟件的開發速度比硬件要快得多,蘋果團隊想要測試這樣一款硬件設備佩戴在手腕上是什麼效果。他們甚至在屏幕上測試了一個數字按鈕,也就是手錶的經典按鈕的複製品,然後你可以調整時間等,但是這很難複製出扭動真實按鈕的感覺。畢竟,滑動無法代替扭動。所以他們在手機底部加裝了一個按鈕。與諸多Kickstarter眾籌項目一樣,蘋果手錶的第一個真正的原型,實際上就是iPhone外殼上綁定了一個奇怪的附件。

有了粗糙的原型,蘋果手錶團隊可以開始測試一些核心的功能,也就是他們希望能夠從手機上接管的功能。短消息發送功能的測試非常具有啟發效果。最初這個過程很像iPhone短消息發送:添加收件人,撰寫短消息內容,確認內容,然後點擊發送。「這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使用起來耗時太長了。」林奇說。另外,它也有不利影響,嚴重的不利影響:試想一下,把你的胳膊抬起來,就好像自己在看表一樣,然後倒數30秒。這絕對不是一種優異的用戶體驗。「我們不希望人們走在路上這樣做。」戴伊說。

所以他們推出了Quickboard功能,也就是說由一個機械人閱讀短訊內容,然後提出可能回復內容的建議。例如,你的約會日程提醒你晚餐選擇墨西哥大餐還是中餐,那麼「墨西哥」和「中國」就是自動出現在列表裡,你點擊任意內容即可回復。「就好像這樣,你不需要另外一個確認屏幕,然後再次點擊屏幕才能發送,」林奇說,「就是一瞬間,你就可以發送出去。」對於更加複雜的通信,蘋果手錶團隊給這款設備添加了麥克風,可以語音輸入文字內容,也可以使用Siri語音助手。覺得語音控制過於複雜?這個階段,還是去使用手機吧。

隨着測試的進行,手錶運行速度的重要性越來越明顯。一次互動可能只持續5秒鐘,最多10秒鐘。於是他們簡化了一些功能,甚至完全取締了部分功能,僅僅因為這些功能無法達到足夠的快速。林奇和整個團隊不得不對手錶軟件進行了兩次重新設計,才達到了足夠的速度。軟件的最初版本可以根據時間軸向用戶顯示信息,從上到下按時間順序顯示。這個想法從來沒有走出大門,即將在4月24日面世的蘋果手錶,致力於縮短用戶向值得關注的內容投入的時間。

以Short Look功能為例:你感覺手腕有震動,說明收到了一條短消息。抬起手腕,看到提示:「來自喬伊的消息」。如果你立即放下手腕,那麼短訊會顯示未讀,但是通知已經消失。如果你繼續抬着手腕,手錶屏幕就會顯示消息內容。你對這則信息的興趣,也就是根據你的反應顯示出來的興趣,是蘋果手錶做出判斷的唯一標準。蘋果手錶團隊就是要創造這樣的互動,使人們的臉遠離科技產品。

測試仍在繼續。蘋果手錶團隊開發出的通知功能,可以使用戶無需打開應用即可查看信息。他們開發了名為Glances的屏幕:有一個獨立的區域用於快速提示,例如體育比賽結果和新聞。「我們對用戶界面進行了重新思考,」林奇說,「我們不止一次地重新開發應用程序,包括信息、郵件、日程等,使它日趨完善。」

這個團隊開發的軟件,一方面向用戶呈現所需的各種信息,另一方面不能把用戶淹沒在各種信息里。如果達不到這個目標,用戶就會因為持續的打擾而摘下手錶,這意味着作為人們買過的最個人的設備,蘋果手錶將被退貨。林奇和他的團隊第三次完成了軟件的修繕之後,艾維、戴伊和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找到了平衡點。

但是如果軟件過於複雜,硬件就會成為強弩之末;人類互動團隊一直在探索手錶在手腕上震動的功能,並與工程師一起創造全新的互動方式。於是產生了Taptic Engine,它可以使手錶在手腕上的震動感覺就像手指輕拍一樣。由於我們的身體對於拍打和蜂鳴極其敏感,蘋果手錶只需要在震動的頻繁、數量和力量上稍加改變,就可以帶來豐富的信息。一連串的拍打說明有電話打進來,略有不同的拍打說明5分鐘後有一個會議。

蘋果測試了很多種原型,每一種都略有區別。「有的過於打擾,」林奇說,「有的過於輕柔,有的感覺像是手腕上有小蟲子。」最終把這個引擎安裝進去之後,他們開始測試專門的手錶感覺,把特定的數字體驗轉化成拍打和聲音。來了Twitter消息感覺如何?來了重要信息感覺如何?為了回答這些問題,設計師和工程師整理了各種聲音,從拍打鐘表到小鳥鳴叫,然後把聲音轉化成實際的感覺。

他們每周都要開會,軟件和互動團隊會共同進行測試,例如來電的聲音和感覺等。艾維是最終的決策者,他的要求非常高:例如他會說,金屬感太重、不夠自然。他們用了一年多時間,才把聲音和拍打做到艾維滿意的程度。

這並不是他們投入如此細節關注的唯一方面。在如此小的屏幕上,小事情往往具有大意義,人類互動團隊設計了一些與設備互動的全新方式。例如Force Touch可以讓用戶增加按壓屏幕的力度進而看到隱藏的菜單。他們還設計了一個全新的輸入界面,稱之為San Francisco,與蘋果標準的Helvetica輸入界面相比,這個界面更適宜小屏幕。戴伊介紹說,字母更像方塊,「但是角度更加柔和曲折」,模仿了手錶的界面。內容少的時候更寬、更易讀,內容多的時候字母會更加緊湊。「我們發現它更加美觀。」戴伊說。

「我們不僅想要三個版本,更想要數百萬個版本」

所有參與這個項目的人都認為,讓人們把這樣一個東西戴到手腕上很有難度。但是或許從這裡可以找到答案:瑞士手錶設計師一直在這樣做。蘋果團隊向他們取經,打破了一直以來產品選擇有限的做法,一口氣推出了三個版本的蘋果手錶:運動版、普通版和豪華版。鋁質運動版售價349美元,它與售價1.7萬美元的豪華黃金版功能幾乎相同,但是戴伊認為,他們是非常有區別的產品。

這是他從手錶行業得來的經驗:個性化與美觀主導一切,一家公司的產品要戴上不同人群的手腕,必須提供不同的選擇,包括尺寸、材質、錶帶,這樣才能滿足不同的品味和預算。「要讓人們把這個東西戴到手腕上,我們不得不關注這個方面。」戴伊說。

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打算提供不同的選擇:兩種尺寸、三個檔次、易於更換的錶帶,以及不同的手錶界面,還有一些複雜功能和數字插件,例如可以顯示天氣和活動相關的信息等,讓這款手錶與眾不同。(在手錶行業,複雜功能是高端代名詞,指時間以外的功能。)「我們不僅想要三個版本,更想要數百萬個版本,」戴伊說,「通過硬件和軟件,我們可以做到這一點。」

開發這款手錶,這是蘋果向高端製造商邁進的又一步,即便現在是一個科技無處不在的時代。蘋果手錶不僅僅是獲取通知和撥打電話的工具,它還是一個時尚宣言。現在蘋果要說服用戶,面對定製化電子產品的海洋,只有蘋果手錶值得進入人們的生活。這樣做的賭注也很大:如果蘋果能夠售出1.7萬美元的手錶,那麼它就有可能征服其他的奢侈品市場,例如汽車。

硅谷市場研究機構Creative Strategies分析師本·巴哈林(Ben Bajarin)認為,蘋果可以做到這一點。「蘋果擁有地球上最有錢、最願意花錢的用戶基礎,」他說,「這是任何一家手錶公司都夢寐以求的用戶群:更加富裕的用戶。」奢侈手錶行業每年的收入超過200億美元,而這些收入全部來自已經被蘋果吸引的人群。蘋果針對的也是這部分人群,而且蘋果在這款手錶的開發過程中花費的成本,可能高於最奢華的百達翡麗手錶。

當然,商業領域的啟示對蘋果非常重要,但是蘋果手錶需要解決的問題也很重要,遠遠超出了蘋果自身的範疇。如果蘋果手錶取得成功,它可以影響我們與電子設備之間的關係。科技拉遠了我們與原本需要關注的東西之間的距離,例如友情、敬畏感,以及來自隔壁房間的笑臉。或許科技也可以讓這些時刻回歸我們身邊。蘋果能否成為挖掘這個萬億美元市場四分之三價值的公司?

林奇躺在椅子上,對我說到了他的孩子們:現在他只需要看看手錶,就能知道最新的消息是否重要,然後回到家庭時間,這樣對他、對他們都不算打擾。

不久后他站起來,必須要走,因為他需要向戴伊和艾維報告一件重要事情的最新進展。在我們談話的整個過程中,他從來沒有看自己的手機。

From 連線

虎嗅注:Apple Watch即將發布,被認為將撼動瑞士鐘錶業並引領可穿戴設備的這款明星產品,其誕生的緣由是什麼?設計師基於什麼樣的理念進行的開發?這款產品與iPhone之間的「互動」是怎麼設計的呢?《連線》雜誌採訪了蘋果技術副總裁凱文·林奇,他就是負責把蘋果手錶從概念變成現實產品的那個男人。

本文轉自《連線》,原文作者:David Pierce,虎嗅略有編輯。


 Apple Watch就是用來幹掉iPhone的